“你的身子怎么会差成这样?”
我揽起她的袖子,身上并未见到伤痕。若是那些人没有对她施行,怎么会才过了这几日她就成了这副样子!木伯医术高明,本已经将她的身子调养的差不多的!
来自她身上的温度越发灼热,好像她身下有着一把熊熊烈火。她一手紧紧握着我的指尖,另一只手则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杀了……我……痛……”
耳边是她断断续续的*,她已经将自己的脖颈挠的通红,我用尽全力也拦不住她。
“不要!不要!”我哀求她再撑一会儿,只要周隽沅来了,我们就能脱离危险。“木伯定能救你!你不要,不要……”
“云梨!”
我泪眼模糊地看向那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周隽沅风一般地跑了过来。
他帮我按住她不断抓挠脖子、胸口的手,他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忽然沉寂下来,随即厉声喝道:“木伯呢!木伯在哪儿!他能救她!你快带她去!快去!”
我推搡着他,他纹丝不动,任由我打在他身上。默烟在我身旁紧紧将我束缚在她的双臂间,她要我冷静些,她要我听朔凡的娘亲交代遗愿。
凭什么我该听这样的诉求,凭什么我想救的人都最终落得惨死,凭什么我要看着这样的生离死别?
回光返照之际,她痛苦的眉头舒展了些,可是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她的七窍蜿蜒流出,我擦不干净,也来不及擦。
朔凡也被带了过来,母子二人的相处成了彼此这辈子最后的相聚,此后再无重逢的可能。
她说,要我们照看朔凡长大成人;
她说,要朔凡不去寻仇;
我答应她,只要我会用余生保朔凡便安然无恙。
她动了动嘴角,许是想牵起一抹笑。
之后,她示意我附耳于她。
她在我耳边轻绵断续,竭力想说完的一句话却只留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王”字。
她的遗体被带回木伯那里,朔凡亲手将她葬在竹林深处。
朔凡默默掉着眼泪,一言不发地用稚嫩的双手一把一把挖着土砾,任谁都不许靠近。
泥土中的石子木签比比皆是,未多久,他的指甲便生生劈断,指尖瞬间血肉模糊。染了血的泥土颜色深,沾在他手上糊成一团看着更觉惨不忍睹。
傍晚之际,他终于挖好了一个浅浅的坟坑,刚好能将他的娘亲放进去。
小小的身子背对着我们,跪坐在地上,他趴在早已断气的娘亲身边,又哭又笑地说了很久。
回忆么,还是对他娘亲的许诺?当他的声音嘶哑,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时,他极力忍着悲恸抿紧嘴巴,缓了缓又强硬地撑起两边唇角。
他伸手想要再摸摸她,在碰到她的脸庞之前又忽然收了手。小手用力地在身上抹了抹,将手上的污迹都擦到再也擦不掉时,才又伸手轻抚了抚他娘亲的脸。
他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擦干净她脸上的血痕,将她的碎发拢到发际另一边,做最后的告别。
一掬和着他血泪的泥土洒在她身上,渐渐铺了薄薄一层,又逐渐加厚,直到她彻底被掩盖在泥土中,与他彻底阴阳两隔。
他亲手埋葬了她,跪在周隽沅刻好的墓碑前,一下又一下磕着头。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几日之前,她还在茅屋前与他挥手告别,现在他还穿着她亲手做的鞋子和衣服。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和气息还深深霸占着他的记忆中,他总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每每回家后都能看见她。
可是,从今天起,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了!够了!”我跪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他额上已经鲜血淋淋,顺着脸庞流到下巴。白皙稚嫩的脸满是麻木和呆滞,彷徨与不安。
他抬眼看我,眼神空洞又寂静,感受不到他半分的情绪。从他确定娘亲已是凶多吉少之时,他就从未歇斯底里地哭过。
傻瓜,你以为你忍着不哭,便不痛么?
我捧了一捧新土,放在她的坟头。重回碑前跪下时,衣角被往下牵了牵。
“云梨姐姐,我没有娘亲了。”
他终于忍不住,穿皮刺骨的悲伤代替了脸上的麻木和呆滞。他的眼泪掉的汹涌,却依旧哭的悄无声息。
我看着他,也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我的眼泪轰然决堤。
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他心中的痛楚,我理解,可我并不能分担他一丝一毫的凄苦。就像当年丧母的我,无助、迷茫。没有人知道我是如何熬过最开始那一段时间每个漆黑的夜,没有人知道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中我是如何面对残留着娘亲气息的一草一木。
物是人非,那种痛苦根本无法用任何方法去排遣,也无法被任何人安慰。这种痛苦带来的伤痛,只能由自己硬生生挨着,就像是凌迟一样,一刀刀割在皮肉伤,生疼,但你必须无比清醒地忍受着。直到时间流逝,你的伤痛被时间冲洗地麻木。
可这伤口永远不会好,也不会愈合。它依旧会痛,因为你需要它提醒你,提醒你记得曾深爱的人,提醒你记得缅怀那段刻骨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