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有些无语,能不饿嘛,午膳没好生吃,晚膳压根没用,火气这么老大,不就是饿出来的么。
未语居。
书案上放着一些书籍和笔记,还有些印章、书签之类的物件装在个纸盒子里,另有一个敞开的木箱子,里面放着一些衣物。
“这些是这几日在沉香阁和凝碧轩找出来的,是我父亲的,可能会有一些线索。祖父的遗物,根本不知道祖母收到了哪里。”说完,秋夜拿了其中一本笔记轻轻翻看。
端云也坐过去,拿了本书,迎着光慢慢地翻。这本书是园艺方面的,讲些花花草草怎么栽怎么种,又会长成什么样有什么用处云云,秋寒,也就是秋夜他爹,在一旁做了很多批注,有说如此果然,有说如此不然,实是如何,又说改而如何,竟然如何……这些花花草草仿佛承载了许多生命的喜悦一般,秋寒一字一句记得满目欢喜,端云一眼一念读得枯燥至极。忽地偷眼看向一旁,若是她,定会欢喜看这些……又打起精神一页又一页去看。
木箱子里的是秋寒的近身衣物,若他体内亦被下了毒,那这些衣物上或许会有端倪。兰兮一件一件拿起,看,闻,折好放置,可能时间太久,可能他本没有中毒,一箱衣物几乎看完,没有任何发现。
“咦!”端云从书中抽出一张折着的黄纸片,打开一看,是一张曲谱,他溜了一眼,一段曲调已萦于脑际,将纸片递给秋夜,“倒是个好曲。”
秋夜看了一会儿,忽然扬声叫道:“秋霜!”
“是,公子。”秋霜在门外应道。
“取我的琴过来。”秋夜吩咐道,声音里隐隐带了丝跃然。
秋霜将琴取来,轻放于琴案之上,即返身退了出去。
轻拨琴弦,试了试音,秋夜忽而一笑,冲端云挑了挑眉,视线落在对面墙上。
墙上挂着一支碧玉萧。
端云瞧了一眼,挪开视线,慢吞吞道:“谁耐烦与你合奏……”视线慢慢地飘,飘到静静坐在某个角落的某人身上,见她恰也望过来,唇边便逸出了一丝极淡的风华天成的笑……难得兰兮竟读懂了端云暗送的邀请,只可惜她便是有心也是无力:“我不会弹琴,也不会其它的乐器。”端云似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他怔了怔,随即便道:“不会也无妨。”说完起身自墙上取了萧,又扫了几眼纸上的曲谱,便执起萧,看了秋夜一眼,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萧上轻点几下。秋夜的指尖便按了下去,琴音流泻而出,未几,一道清越的萧声悠然响起,与琴声相缠相嬉,同飞同徊,同悲同喜,像爱侣之相随,像母子之相依,像友人之相惜,像这天地之间,这万物之中,总有那么个人,在那里与你相随相依相惜,生不离死不弃……
曲终良久,一室静默。
兰兮一叹:“我竟听懂了。”又蹙眉凝思,“这曲子,似乎什么时候听过……”
“伯父的这支曲子,竟是……”端云没有说下去。
秋夜白皙修长的十指仍按在琴弦上,仿佛仍留在琴音的世界里,不忍离去。
这曲子,有亲人的气息。不仅仅因为曲音带出的意境,而是那种血脉共通的悸动,令他感觉亲人宛在身边……他相信,这曲子,即便不是他至亲之人所作,必定也曾经为他们日日所奏。
若,他能早些拿到这曲子该有多好,那些形单影只的日子,那些孤寂难眠的夜晚,他心中便会因之而多一份陪伴,多一丝念想。
祖母待他极为疏淡,幼时他以为是因祖母寄予他以厚望,方待之以严,大了才知,那不是严,那就是寡淡,不仅淡,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厌恶,偶尔会出现在祖母看他的眸光中。当他把秋水庄的外务打理得有声有色时,当他令秋水庄再次声名鹊起时,当他意气风发壮志满怀时,那种厌恶的幽光就分外的明显和不可遏制。
是从何时起,他慢慢敛藏了少年的风华,将之圈禁在这四方小院……便是从那时起,祖母待他的面容成了淡和,不见亲,亦少见恶。据说父亲当年执意要娶母亲为妻,甚至于离家出走,僵持许久,在姑姑力劝之下祖母方松了口,后来,他出生不过月余,父亲母亲即相继离世——这是他收集到的关于双亲最完整的一条传闻。或许,正因为父亲母亲伤了祖母的心,令她对他有解不开的心结,才会对他如此,他这样告诉自己。
那年机缘巧合,得见了柴神医,柴神医给他把了脉,说,他初生之时便被喂了一种北冥皇宫的禁药,令他活不过二十,若近女色,会死得更早。这毒便是柴神医也解不了,唯有封了他一身内力,再辅以五绝丹,或能缓阻几年。所以便有了那次练功到走火入魔。也是那一次,令他对祖母起了第一丝疑心。他当时危在旦夕,祖母惊惧非常,她有惊有惧有怒有恨,却唯独没有心痛没有怜惜,没有一个祖母在唯一的孙子病重时该有的那一份情!
后面的事一步一步便顺理成章了。有心之下,总能发现端倪,更何况,他的祖母有时候,竟连掩一掩藏一藏也不屑于,他无疑无惑则罢,既存了疑带了惑,循着蛛丝蚂迹,更有蛛丝蚂迹。
只是,他仍不能确定,他的祖母,秋水庄的女主人,竟是要绝了她的孙子,秋水庄的继承人,他秋夜的生路。他怎么可能相信?
“这字迹,不是父亲的,看这纸张也有些年份了,应是祖父那时的。”秋夜睁开眼,面容平静明睿。
端云勾唇一笑。
如此,这曲子便更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