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命注 花吟孽
颜红挽瞥见了,原本细细软软的嗓音,犹如十月江州上的冷烟寒波:“你且说了去也无妨,只是今后,你我莫再相见。”
宝芽几分心惊,怎不知这人身体柔弱,骨子里却是硬的,当下打消了犹豫的念头,启唇答应。
翌日,周夫道替倚在红帐软纱内的人儿细细把脉,布满皱纹的苍老眉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良久收回手,捋过银白的长髯道:“确实有喜了。”
帐内人青丝覆肩,朱唇紧抿,芊芊皓腕捻着帕子掩唇低咳几声,抬首时容华美得淡漠,竟完全不见喜色。
周夫道私下暗叹声。
“是福是祸,红挽心中有数,先生有何话不妨直说。”帕上染着淡淡的胭脂红,如烟的眸子一挑,好似浮现出薄雾的桃花,飘拂着倾城之色。
那一眼,饶是惊艳目眩,周夫道下意识垂目,如实讲道:“宫血不足,脉象无力,阴虚之体,固胎难矣。”
颜红挽声无波澜:“依先生所见,应当如何?”
周夫道回答:“需大补,每日药膳调养,滋阴潜阳,固培胎气,不可间断,保这一胎,老夫尚有六成把握。”
颜红挽眉尖一颦:“余下四成呢?”
周夫道略显愁容:“怕只怕,随日渐久,胎生异状,耗之母体,竭力去保亦会被其所害,倒不如早早放弃。”
颜红挽长长一叹,恍若卷入风中的花絮无力地残碎渺然:“我心愿未了……遂这四成,涉不得。”
周夫道惊遽:“夫人的意思是……”
颜红挽垂眸,抚过小腹,凄然一笑:“非我不怜,是他天生福薄。”
周夫道不由得提醒:“庄主那边,还不曾知晓。”
颜红挽目中波光闪荡,转眼间千思百绪,若有怨,却又无从怨起,唇畔依稀,泛起一丝苦楚惆怅:“如今除他,知我身份的人,便属先生了。”
周夫道不料她提及此事,追忆前尘,心怅。
“先生医高道德,救人无数,本不该理会我们这些恩怨纠缠,之所以多年肯为那人忧劳,也无非是念及昔日与家父的情分……”那声音似乎被空气里的风吹淡了,渐渐听不清。
一语破的,周夫道发出轻微的叹息。
颜红挽揪紧绣花被褥,低低地道:“红挽今生,只此一事求先生相助,日后绝不再扰。”
周夫道仍心存犹豫:“事过后,自然隐瞒不住,可曾想到后果?”
颜红挽神情略略惘然,抬首望向窗外,孤叶飘摇风单调,繁花落尽后的萧索,却比不过此际眼底的苍白,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庭外残蝶最后一息的怨呓:“一念错,俱成灰,我不负卿,谁却负我一生韶华?”那时,容颜侧转,没入暗处,一滴清泪,无痕逝去。
周夫道遥记当年,她袖飞翩舞,清歌吟吟,正值豆蔻年华,红颜一笑,满山群芳皆失色,本该璧人一对,比翼双飞,怎奈、怎奈……
他摇摇头,最终逸出四个字:“造化弄人。”
颜红挽笑得略微讥诮,转过脸庞:“此事叫先生为难了。”
“老夫年迈,还不知能贪得多少余日,早有了退隐山野之意。”周夫道叹息两声,欲再规劝几句,但见她心意已决,终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