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长恨 花吟孽
一柄青伞,两重人影,烟雨细朦,暗香浮动,谁的魂儿醺然欲醉。
“真的很好呢……”她朝池曲扬凑近一步,近在咫尺间,嫣然浅笑,是月下水榭的夜昙,静静地微绽着,仿佛万般不解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那时眼波流转,丝丝妩媚,有意或无意,绕骨**……花痴了,雨乱了,不知是自己迷惑,还是把那人迷惑了。
隔着薄帘水雾,她软绵的呼吸透了过来,如烟如雪,却使人浑身烧着,凭空飞扬的青丝碰上他执伞的手,池曲扬只觉指尖烫得要命,几乎手握不住。
颜红挽唇角一勾,婉约也是冰冷:“其实,你也是一样的吧。”
那对烟魅绮丽如梦的眸子,斜斜地睨过来,引人不知不觉地沉沦,因此也察觉不到隐藏背后的嘲弄。池曲扬怔怔的,低下头,呓语般地吐出三个字:“是心痛……”
颜红挽黛眉忧柔地颦起来,有些意外,。
池曲扬竭力想表达,然而声音总也无法连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脆弱极了,好像、好像随时会不见了一样……总是让人,舍不得不看……感觉你……过的不开心,看着那些花,也是伤感的……”
他脸上流露着温柔而又怜惜的神情,双眸映着面前人,深得不能再深:“总是叫人,那般心痛难抑……”
那时眼睛里一片清澈,不是疯狂的痴迷,只是发自心底的怜爱,想把她小心翼翼地安护,雨缠缠绵绵地下着,却抵不过眸底的情深意浓。
颜红挽仿佛吓了一跳,浑身轻微瑟缩,慢慢俯□,用双臂抱住自己,很冷很冷的样子。
池曲扬见状焦急:“雨已经下大了,别再耽搁,我先送你回去!”
颜红挽垂首扫了他一眼,蓦然转身跑掉,踏入烟雨里,是一点飘忽迷红的影子,池曲扬惊慌,立即追去,甫至园门,却见宝芽远远地跑来,替颜红挽撑着伞,披上缎衣,担忧地说了几句,便扶着人走了。
风雨中,池曲扬执伞而立,衣袂轻寒,静静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耳畔冷雨千音,跌碎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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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叩门声,宝芽跑上前开门,一见来者,绷起脸:“怎么又是你?”
池曲扬浅笑,左右张望下,便擦着她身边一溜烟地跑进去。
宝芽措手不及,惊得瞪圆杏目:“啊,你、你竟然……”
池曲扬转身朝她“嘘”了声:“我来时没有被人瞧见,当心你这一喊,反倒把人都给招来了。”挥了挥手,篱生也顺理成章地进入。
宝芽瞠目结舌了一阵,醒回神,正欲大喊,但一想他方才的话,只好忍气吞声,合上门,叉着腰在他背后骂:“你这人,怎地这般没脸皮,又跑来做什么?”
池曲扬恍若未闻,只是往前走,视线牢牢锁向坐在花树下的那个人,一脉柔泽在眼底宛转流动。
颜红挽抬眸而视,略微诧异。
池曲扬留意到她跟前的鸟笼:“咦,哪里来的雏鸟?”
宝芽见颜红挽没说什么,抿抿嘴,解释道:“是只燕儿,前两天从房檐掉下来,摔伤了腿,我便养在笼子里,如今倒无大碍了。”她叹口气,有些惆怅,望向前方的屋阁,“不过地方那么高,该如何把它放回去呢。”
池曲扬顺她视线一瞧,果见青瓦檐上有个小小的鸟巢,伸手指去:“是那里吗?”
宝芽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池曲扬已经笑道:“这有何难,交给我便是。”
从笼内取出雏鸟,他托在掌心里抚摸过毛茸茸的小家伙,眼神柔和极了,使得那张俊容看起来也如钻石般璀璨夺耀,来到檐下,一提丹田真气,轻而易举地将幼鸟归还巢穴。
四五只灰秃秃的雏鸟团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哝啼,母燕围着房檐徘徊两圈,发出清亮的鸣叫,便飞回暖巢。
宝芽踮起脚尖,欣喜地拍着小手,再睇池曲扬,语气变得和善许多:“没想到你这人,心眼儿还挺好。”
池曲扬用手蹭蹭鼻尖,眼睛却偷瞄着颜红挽,一剪轻风,吹得花枝颤颤,芳菲似雨,那人犹自听着檐下的乳燕娇啭,唇畔浅浅勾,亦倾城。
宝芽发现篱生拎着两个雕花红木膳盒,疑惑起来:“你们拿的什么东西?”
池曲扬让篱生放置桌上,打开其中一个膳盒,取出四盘玉碟,分别是金丝酥、木犀糕、豆沙卷、以及应时的水果。
再打开另一个膳盒,却是一盅蜜汁燕窝,池曲扬用银匙慢慢舀进碗里,薄唇轻启:“这蜜汁燕窝是我特意吩咐厨子以小火炖的,软嫩香稠,最是益气补身,你身子不好,更该多喝一些。”
宝芽在旁吃惊咋舌:“这、这……”
池曲扬笑道:“你放心,那两名厨子是姐姐怕我在山庄吃着不惯,特别留下来的,绝不会随口乱说。”接着将碗递到颜红挽跟前,柔声细语地讲,“来,你尝尝。”
颜红挽对上那一双温润剔透的眸子,仿佛把人罩在暖暖的琉璃里,融了、化了,垂下眼帘,也不说话,只是用汤匙小口品着,红袖酥手,香洁莹骨,纵然一饮,也这般楚楚模样。
池曲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喝吗?”
“嗯。”颜红挽淡淡回应。
池曲扬欣喜,语调自然而然多了几分哄劝的意味:“那再多喝一点。”
那人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头。
宝芽喜上眉梢,想她平日就吃得极少,每每看着,都瘦得跟剪出的纸人似的,是以不待池曲扬动手,抢着上前伺候:“我来,我来!”
池曲扬笑了笑,又从膳盒内拿出两壶温热小酒:“赏花吟诗,岂可无酒助兴,你们这园子哪,美则美,可惜太过清冷了。”
“这又是什么?”宝芽再次好奇地眨眨眼,见他从篱生背后取下一个蓝布包袱。
池曲扬神秘兮兮地一笑,打开包袱。
宝芽盯向那张棋盘,张口结舌。
池曲扬笑意里掺杂着一丝蛊惑的味道:“投六箸,行六棋,乃六博也,怎么样,要不要玩?”
至此以后,池曲扬经常带着篱生偷偷登门造访,趁着宝芽一个不注意,便趁机溜进后院去,叫宝芽轰也不是,骂也不是,只道此人脸皮之厚,堪称古今一绝。池曲扬却笑面如风,任由着她骂,每次来,还不忘带些精巧的糕点,宝芽只恨自己不争气,每每骂到莫可奈何,又被对方拉着比投壶、玩六博,演变到最后,竟也是在旁拍手叫好,笑得不亦乐乎。
那时颜红挽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烹茶对弈,饮酒吟诗,吃着糕点谈天说地,曾几何时,也会如此欢畅热闹。
偶然一回神,发觉池曲扬正在树下凝着她,明澈的眼睛里忽视掉一切,只映着她,深情总似海。
心突然痛得厉害。
转眼,即到初八,离大婚之日只差两天,下人们忙着布置张罗,帖喜字,挂花灯,全庄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池曲扬这些天没再出现,想来也是为此事忙碌,耳根子一下子变得清净,宝芽反而还有些不习惯。颜红挽早上在蕣华园掐了一朵瑞香,待到晚上,已是枯萎了,她却痴了似的望着,与此同时,耳际响起宝芽小声的念叨:“其实仔细想想,池公子这个人还是挺好的,原先我总以为他不安好心,可与之前那些人相比,到底是不同的,论样貌、论品行、论家世,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日后谁能嫁与他为妻,必定是好福气的。”说罢,若有所思地看了颜红挽一眼。
颜红挽脸上静若止水:“不应想的就不要想,被旁的听见,只怕要落得笑话,像我们这种人,还不是痴人说梦。”
宝芽心尖一跳,她不是傻子,岂会不知池曲扬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可惜这一片情意,终究无法开花结果,如果当初、当初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池公子,或许就不会……
她哽着嗓子,眼圈飘红:“我只是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
颜红挽透明的指甲滑过掌心,泛起冰凉稀薄的疼:“你说的对,这样的日子,要熬到几时才算头呢……”声音低得叫人听不清,“我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