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叔叔～”小孩们走了。

小实愣愣站在门口，大叔在柜台后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大叔是想教育她：对人要有礼貌，没礼貌的人，就算别人能做到的事，也不会帮你。

只是大叔不知道，小实并不是不礼貌，而是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和别人情绪一样、才会被人喜欢”，这是小和教育她的，这种有问题的交流方式，已经成为了她的条件反射。后来，大叔的店搬走了，她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一切了，但，就算解释了，会有人信吗？

小实就这样，让自己喜欢的所有人，都误会了自己，所有人，都慢慢地疏远了。

她的身边，只剩下了小和。

——我连交朋友都做不到，我什么都不会，也许这就是我的生活吧，真没意思。

终于有一天，白壹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小实，个子已经长得很高，早就脱离了孩子的相貌，完全变成了大人，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惊喜过后，他又发现，小实的状态很不正常。

此时的小实，已经和社会脱节，甚至和同龄人脱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个17岁快要成年的人，没有社交，没有娱乐，几乎不和人说话，走路弯腰低头，眼神木讷呆滞，甚至连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还要听人安排。

而小和却认为，这样很好。她早就已经规划好了，她认为，小实那些天赋，什么美术啊，音乐啊，唱歌跳舞啊，体能好之类的，都没什么用。小实以后只要规规矩矩上班，再结婚就行了，等小实生了孩子呢，自己还可以帮着照顾孩子，这一切不是很完美么？

白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就给小实买了手机和电脑。

仅过了几个月，小实就用惊人的速度学会了网络时代的各种相关知识，了解了什么是二次元，并且成为了游戏高手，在竞技比赛里拿到过很靠前的名次，她还自学了两门外语和各种软件，也终于能听懂同龄人之间的话题，还能和他们进行交流了，她还因此认识了几个好朋友。

到了这个时候，她自己的生活，才慢慢建立起来，从小被反复磨灭的自信心，开始渐渐复苏。

——原来，我还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只要我多学习，多交流，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甚至还能做得更好。

自信心稍有恢复的小实，整个人就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此，有一个人感到了严重不适，这个人就是小和。

牵线木偶怎么可以不听话？

小和的脾气越来越大，从开始的时不时发火，到后来借着一次机会，变成了彻底的大爆发。

那天，小实只是在静静看书，小和忽然就生气了，一嗓门打破房间里的安静，开始指责小实是“书呆子，只顾看书不理人，一天到晚摆弄手机和电脑搞那些奇怪的东西，怪不得像个瞎子”，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讲理，话也越来越难听，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劈头盖脸的臭骂，小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招惹她了，心里很委屈，童年的心理阴影再一次浮现，她躲在角落里哭了起来。而小和越骂越起劲，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在她喊得正欢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小和立刻就噤了声，门开了，白壹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墙角双眼哭红的小实，就问是怎么回事，小和却一脸没事人的样子，说道：“没什么。”

“没什么？那她怎么会哭？”

“谁知道她自己在干嘛。”

是的，小和很聪明，她很清楚怎样做才对自己有利。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她就会伪装得很好，等到旁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这个家就是她的王国，小实就是她的奴隶。

——小和，她在控制我，她不让我成长，不让我独立，这样，她就可以一直“被需要”，让这种关系一直保持下去。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小实才刚刚建立自信心没多久，在这种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之下，她的精神又开始变得不稳定，再次出现了自毁倾向，在和朋友相处时，她甚至做出了模仿小和的行为。

她和朋友h本来是玩游戏的好搭档，但最近的小实，经常无法自控地去做各种奇怪的事，比如在玩游戏时大肆嘲讽h，甚至故意对别人讲h的坏话，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把这些话告诉朋友h，从而引发矛盾。是的，她在故意制造矛盾和冲突、破坏和朋友的关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下达命令，越过她自己的思考区，强行控制着她的行为：你跟谁要好，我就把你们的关系毁掉！

被她这种异常行为伤到的不止是朋友h，小实原本还有个无话不谈的朋友j，一向沉默自卑的她，甚至曾鼓起勇气唱歌给j听。那一次，当小实的行为忽然又不受控制、变得情绪低落时，j发现了她的异常，就陪她散步聊天，给她加油打气。可是小实却忽然脸色一变，无法自控地对j说：“我不需要你陪我，谁叫你跟着我啊，烦不烦啊？！”看着j跑开的身影，小实很想对她解释“不是这样的，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可嘴里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念叨一些意义不明却又透着恶意的话语。她心里一直在说对不起，但，这样的道歉，对方怎么可能听见呢？谁又会相信，小实的这种异常行为并不是出于本意呢？

平日里，小实也会时不时突然陷入这种情绪错乱的状态，高兴的时候，用短信和留言轰炸每个朋友，不高兴的时候，谁来消息也不理，狂躁的时候，同样的信息会重复发几十遍，甚至是不分白天黑夜。

小实这种近乎精神病的状态，把好不容易交到的几个朋友也都赶走了。

——我果然，不是个正常人。

几年后，小实考上大学，总算是离开了家。没有小和在身边，她的精神状态总算稳定了一些，期间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然而，就像受了诅咒一样，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真正处理好人际关系。

她明明很想和大家友好相处，她明明很珍惜跟每个人交流的机会，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她还是会无法自控地、让自己变得跟小和一样。与她接触过的人也有这样的感觉，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很礼貌很和蔼的，甚至还懂那么一点幽默，但随着关系越来越近，小实就会开始有意无意地控制和攻击别人，还经常对人冷嘲热讽，闹出各种矛盾，接着再慢慢和人疏远，最后甚至到了连走路遇见都不看对方一眼的程度。

自然地，每个人都觉得小实不仅很怪，而且很让人讨厌。

小实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想维护关系，却又总是忍不住去破坏关系，甚至会故意做出一些让人反感的恶劣行为。似乎只有这样，将大家全都赶走，让大家全都讨厌她，她才会觉得心里平静。

“你这个样子，别人都讨厌你，都瞧不起你！”小和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不停。

——是啊，让别人都讨厌我，都瞧不起我，这样才是对的吧。我与人建立关系，就是为了最后再把关系毁掉，这样，所有人就都会远离我了。

如此，小实慢慢放弃了和人交流，整天躲在宿舍里开着音响大声唱歌发泄心中的痛苦，扰得周围人都不得安宁，大家就更觉得她是个怪胎了。

不知从何时起，小实发觉自己的脑海里多出来一个“人”。严格来说，这个人其实早就存在，只是最近，伴随着她精神的不稳定，这个“人”的形象变得越来越具体。

这个“人”就住在她的脑海中，每时每刻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有一点可以当作是“问题”的地方，便会立刻开始对她大肆嘲讽。

“你不行，你差劲，你是瞎子，你是书呆子，你是傻子，没有人理你，大家都讨厌你！”

这个“人”进一步加重了小实精神不稳定的状况，让她渐渐开始在心里诋毁自己喜欢的一切，越是喜欢的人和事，她就越是要去攻击、去破坏，而且那个“人”还一直在对她咬牙切齿地说——

“叫你不听我的，毁了你，毁了你！毁了你！”

从这个“人”出现之后，小实不仅与人沟通的能力大幅下降，后来甚至连说话都出现了问题，口吃、逻辑混乱、听不清人讲话。而此时，刚好临近大学毕业时期，毕业前，参加团队合作的她，本想和大家一起做出一部作品，可她越是看重这一段难得的机会，脑海里那个“人”就越是诋毁她。

“你做不好的，你能做成什么呀？别人都瞧不起你，你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其结果是，小实有好几次走到楼层高的地方，都产生了强烈的想要跳下去的冲动，不仅如此，她的作息和行为全部都混乱了。而就算是这样，小和也还在一边继续火上浇油——

“你这样的作息是会得病的，你看那x家的xx，就像你一样，结果就得了绝症死了。”

“你看那个xx，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和你学的专业也差不多，然后把自己累死了，年纪轻轻的，啧啧。”

毕业论文和设计作品已经让小实压力很大了，更何况还要对付脑子里出现的那个“人”，而现在，小和又在一边把那些丧气话反复讲个没完，让她的情绪始终处于崩溃边缘。终于有一天，当小和又开始例行发泄负能量时，她忍不住开口了：“你不要再说这些了，说那么多负面消息对我有什么帮助吗？我现在都要烦死了！”

结果呢，小和脸一扬：“哎呦，我说话你还不爱听？我这是为了你好，这么一点事你就烦，以后到了社会上可怎么办？像你这样的人啊，就是不行。”

小和看着她那得意的脸，这张脸前几天还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跟别人大吵大闹来着，现在竟然还得意地教育起自己了？

呵。

小和明知道她压力大、还要故意对她反复强调“跟她相似的人都累死了”，这种行为的真正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我看到小鸟跑出笼子，正在努力学飞，我知道，一旦它会飞了，就会离开我，脱离我的控制，那样的话，我就会失去喂养它的权力，我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所以我要对它说‘会飞的鸟儿会被老鹰叼走、会遇到雷雨天、会摔死’，强调这些危险，让它对外面的世界胆怯，让它在学飞的时候心里都有负罪感，这样，它就没有信心了，就会离不开我，继续依赖我。”

结果，毕业之前的那段日子里，小和在作品设计方面，不仅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还又一次破坏了和大家的关系。

看着大家离开的背影，小实面无表情，心里在哭。可是脑子里那个“人”却在笑，在为能够让小实去破坏她所珍视的一切而在得意地笑。

大学毕业后，小实本打算放下过去，认认真真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然而，意外又一次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