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丽绢的姑母下工回来了,家兴、君兰将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通。丽绢的姑母徐世芳听后虽然很高兴,但同时又流lou出一副非常忧愁的神情。要知这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你是什么巡捕,是流氓,流氓!”君兰直指安南巡捕鼻子大声叫喊着。这安南人对“流氓”两字完全听得明白,这下真是暴跳如雷,他挥起右手,重重地打了君兰一记耳光。
事情是这样的,这是在1941年中秋节前两天的一个早上,家兴、君兰、丽绢三人背着书包去上学。正巧张荣也要去上工,于是四个人一路同行。这四个人走到亚尔培路,巨赖达路转角,正要朝南向西拐弯时,只见一辆黄包车正由南向北快速穿过马路。这辆黄包车行至这十字路口的中心,南北方向的绿灯,突然变成了红灯。拉黄包车的人此时车子欲退不成,欲停不能,进退两难,只得继续快速穿过这个十字路口。
“他竟连我们中国小学生也敢打!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时躺在地上的安南人抬起头,吃力地向上看了看,用手指着长脚阿三,说:“是这个人。”
这个非常生动、精彩的故事讲完了。两位学校老师对这个事情了解得更加具体、详细,就称赞张荣是个了不起的上海工人;说这三个小学生主持正义,敢于同欺侮中国穷人的外国巡捕做斗争,是很不容易的,是难得的、爱国的英雄行为!
“不对,我没穿红灯!我的黄包车拉到了这十字路口当中时,是你把绿灯突然扳成红灯的。怎么说是我穿红灯!”阿三这时全身正热呼呼得直冒汗,但脑子却很清醒。看着这个安南巡捕那两只像恶狼般的眼睛,想起了他那也是拉黄包车的父亲。两年前他父亲在静安寺的马路上,也是为了什么穿红灯的事,被英租界上的巡捕、(上海人叫做‘红头阿三’)毒打了一顿,回到家里气得大口地吐血,结果不到两个月就死了。他早就听说过,这个法租界上的安南巡捕,比英租界上的‘红头阿三’还要坏上好几倍。今天这个安南巡捕,肯定不会轻易放自己过门的。他想,自己一点没有错,确实是这个安南巡捕做了手脚。他就据理力争,一再为自己辩解。
再看这个安南巡捕,个子矮矮的,要比阿三矮一个多头;皮肤黑黑的,两只眼睛瞪得似铜铃;一嘴牙齿黄里带黑,满脸横肉,一副凶人恶相。他不由阿三分辩曲直是非,先伸手把黄包车上套着白布套的车垫子一把抢到了手里;接着又用手比划着,要阿三把穿在身上的马夹号衣也拖下来交给他;还转到黄包车后面要去拿牌照。但是没想到的是,阿三不但没有拖下马夹号衣交给他,反而把拿在安南巡捕手中的垫子夺了回来。
“这个安南人太不像话了,太坏了,太野蛮了,太不讲理了!”
又有一个黄包车夫说:“是我!”
那位操山东口音的巡捕,慢吞吞地也回到了十字路口。
家兴等人停下了脚步,凑上前去一看,这个拉黄包车的不是别人,而是隔壁的阿三。阿三只顾同安南巡捕说话,没注意到张荣和家兴他们就站在自己身旁。他把黄包车拉到转弯角停下,坐在车上的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小女孩下了车,站到了人行道上。
不一会儿,人群外围有人喊道:“法国巡捕来了!法国巡捕来了!”骑脚踏车在马路上巡逻的两个法国巡捕,来到了十字路口,只见那个安南巡捕躺在地上,鼻青眼肿,满脸是血,浑身泥水。安南巡捕的那顶圆圆的、白色的硬壳巡捕帽子,被踏扁了滚在一旁。他领子上的巡捕号码,全都被拉扯得散落在地。
“是真的。”中国巡捕答道。
说起这些安南巡捕、‘红头阿三’,家兴也曾经问起过张荣:“阿荣爷叔,这个租界上为什么有英国人、法国人,还有中国人的巡捕,为啥还要安南人、印度人来当巡捕?”
张荣见状也急了,怕孩子们吃亏,他立即上前一步,把三个孩子拉到自己身后。他那高大的身子往矮矮的安南巡捕面前一站,两只大眼睛向安南人一瞪。看着眼前两腿叉开,紧握碗口般的双拳的张荣,这个安南人突然怔住了!呆了片刻,他忽又回过了神,还想转到张荣身后去打小丽绢。
这两个法国巡捕一看这个阵势,可能也知道众怒不可犯,也就很识相地耸耸肩,苦笑着,相互看了看,没说什么,就挤出人群,骑上脚踏车走了,去继续他们的马路巡逻差使。那位中国巡捕把躺在水塘里的安南巡捕搀扶了起来,并从他的手里接过开红绿灯的铁扳手,继续开那红绿灯。
张荣在旁边一听就明白了,再说刚才的那一幕他也都看清楚了,确实是这个安南巡捕有意捉弄人,把绿灯突然变成了红灯。
中国巡捕看了看四周说:“好多好多人。”
“打得好!打得好!”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叫好声。
“是我打的。”
“我作证!我亲眼目睹这位安南巡捕,是在那辆黄包车到十字路口中央时,突然把绿灯变成了红灯。”张荣首先站了出来。
可另一个黄包车夫说:“不是他,是我!”
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黄包车夫,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挤到前面一看,就指着这个安南巡捕,对在场围观的人群高声嚷了起来:“我上个礼拜也是在这里,也是这个安南人,他也是玩这样的把戏,硬说我穿了红灯。剥了我的号衣,拿了我黄包车上的坐垫,还撬了我的牌照。我不但一天生意泡了汤,还白付了车行老板两天的车租。第二天到巡捕房去赎硬牌照时,又罚了我钞票。结果害得我一家老小五口人,连饿了三天肚皮!”这个黄包车夫越说越来气,恨不得能把这个安南巡捕一口给吞下去。
那位安南巡捕拣起帽子和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吃力地向南走去。围观的行人,都脸lou喜色,纷纷离去。这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又亮了起来。红灯变绿灯,绿灯变红灯。马路上车辆,行人,又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怒吼声一片,接连不断。安南巡捕见势不妙,想开溜,但已来不及了。这时已有五、六个黄包车夫,还有阿三,把安南人团团围住。众人七手八脚把安南巡捕打倒在地,你一拳,我一脚。这个安南巡捕在地上乱叫、乱滚。滚到了路边一个积水的水塘里,滚得浑身泥水。
中国巡捕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看得清楚。”
“家兴,这就是殖民地的又一个特点。那些英国、法国巡捕,大多是坐坐办公室,最多是在马路上骑着脚踏车,担任到处巡逻的任务。他们不大愿意和中国拉黄包车的这些穷人吵吵闹闹。他们还要显示他们国家的文明、绅士风度。而中国巡捕,大多是山东人,比较讲义气。再说中国人往往会帮助、同情自己国家的这些穷人。洋人对中国巡捕就觉得kao大不住,不会红眉毛、绿眼睛地对付中国穷百姓。于是就推行亚洲人来治理亚洲人的策略。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安南(现在叫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他们就招用印度、安南的老百姓,分别来到中国这些租界里当巡捕。这些人虽然有些也是穷苦老百姓出身,但来到中国后,由于同中国人没有民族认同感,在执行差事时,对付像拉黄包车、小贩等中国穷人,就下得了手。特别是安南巡捕,更加凶狠、蛮不讲理!”今天的事实,就充分证明张荣的说法完全正确!
这时,十字路口停下脚步来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一下子围了足足有上百人。一些洋人停下来看看就走了,中国老百姓停下来的大部份没有走。还有十几个黄包车夫,停下车来也要看个究竟。
“是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