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周蔚的事情，傅安终于有时间艰难的吃完了早饭，身心俱疲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可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卢严来了。他只能再爬起来去见客。

卢严看着毫无精神的傅安，他现在的绷带拆了许多，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了，可怎么感觉比身体受伤更严重的是他满腹心事呢？

“傅安，你怎么了？被打傻了？”

傅安努力睁着眼道：“不用管我你继续说~霍栗下午才到是吧~”

卢严点点头道：“他带着几万人，下午已经很快了。哎，说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其他人？”

傅安没精打采道：“姚师兄和凌先生在研究药方，我爹和乔老头去老镇长的府邸主持老镇长的后事，我大姐和南宫祁回祁玉居了，过几天那里落成，你记得去参加落成仪式。”

卢严打断他：“莫戮呢？你妹妹呢？”

傅安抓着头也有些疑惑道：“嫣儿一直在研究书帖啊术法这种奇怪的东西，莫戮好像在她旁边，说来奇怪，他什么时候喜欢附庸风雅了？”

卢严打趣道：“你这病号也太惨了，没人理你啊~”

傅安扯着嘴皮子都懒得搭理他，他也不想理任何人，他现在只想睡觉！可卢严丝毫不体恤他是个病号，抓着他就要去找莫戮，兴奋道：“你没发现我的脸比以前更加细嫩了吗？我最近新得了一个美容神器，他一定喜欢，走走走，带我去找他~”

果然是看脸的朋友，傅安不情不愿的带着卢严去嫣儿房间，结果刚进门就发现里面气氛不对。

房间里到处是随手乱丢的纸张，有些被揉成团，有些就这么随便落在地上，凳子上，满满当当都是字。傅嫣拿着笔在书桌上费神的写着，莫戮就站在一旁，语气非常不好道：“不对不对，这笔的感觉太刻意了~你灵力怎么就不能集中一点融进去？这么散？”

傅嫣垂头丧气的把纸揉了丢下去，又拿出一张纸接着写。俨然是被严厉老师监督写作业的悲惨学生，令傅安卢严想起小时候被先生们监督写课业的童年噩梦。

卢严捡起一张纸，上面的字飘逸灵动又带着道法自然的形骨，在他看来离大家水准也就差点时间了，而且里面竟然有淡淡的灵力，这种训练控制灵力的方法他曾见过。可看它皱成这样，明显主人不满意。

傅安拿起一张纸看了看上面的字，说实话他的字写的一般，鉴赏能力倒是从小耳濡目染也算可以。他也觉得写的很好，忍不住念出上面的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卢严也念着自己手里的字：“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这是《清静经》？”

二人注视对方，都从眼中看出了疑惑。当年道门佛宗何等风光，如今早就没落了，新的教派宗门层出不穷，哪还有它们的立足之地。也就剩下寥寥无几的古刹道观和一些和尚道士，如同古物一样被人参观研究，其中的典籍经书都是书法大家抄录才能流传到现在，还不完整。

傅嫣抄写的这些都是历代大家传下来的书帖，她在修心？这里面细微傅灵力又好像实在研究什么天地力量？

莫戮和傅嫣像完全没有察觉二人一般还沉浸在他们的世界，少女消瘦的脸颊暗淡的眼圈都令人疼惜，手已经忍不住发抖。每一笔都必须全神贯注，精神力灌入，灵力也必须感应天地，十分耗费心神。这么多字，她已经写得快要虚脱了。感慨大概把半辈子的字都写完了，以后见到字都快吐了。

莫戮一脸严肃，神情是傅安曾见过的专注认真，那时他在研究返魂决第二十七版。今天他一身黑衣滚金色炫纹，红色长发换成了墨色随意的用木簪拢了一半发髻在脑后，飘逸深沉，衬托他的脸更加娇嫩白皙，与之前邪魅天成的气势完全不同，显得肃穆老成，却多了风雅。

卢严被这样的莫戮所震撼，脱口而出：“你怎么染成的黑发？”

傅安：“……”

莫戮没有理他们俩，看着傅嫣已经渐入佳境，淡然道：“既然你选择从这里入术师之道，那这以后就会成为你的拿手妙招。你要明白魏凉说的话：书画同源，既以人力现万物，天地日月，山海河川，无不入笔。”

无不入笔！一阵灵光在心中炸开，傅嫣暗淡的眸子陡然一亮，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终于被她抓到，这才是笔下如有神！

傅安和卢严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二人心神顿时被吸引，山河海涯就在眼前，雨落花香就在眼前，无不是墨，落于笔下，无不是力，刻于纸上，无不是灵，现于眼前。

写完这几个字，傅嫣顿时泄了气，捂住胸口，却是闷哼一声嘴角染血。她抬起头看到了窗外的树，树外的天，不觉已过半日，她终于写出来了。

莫戮满意的点点头，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傅安卢严凑过去看，原来她写的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字嘛冲和雅致，刚柔相济。灵力凝聚有元素奥义的那么点意思，不错。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境心境都不够练达。你这两句话写来怎么感觉……”

缓和过来的傅嫣脸色苍白，眼中的光慢慢暗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还是她太着急了，应该要再多一些时间的。

卢严不满的打断莫戮：“我看傅姑娘已经写得很好了，有哪位大家在这个年纪能把王书圣的书法临成这样？就是东洲第一才女之称的柳别赋也未必能做到。况且她写的这个已经算入门符咒了吧？”莲生哥也是这么做的。

莫戮的眼神无比坚定，语气不容拒绝：“再好也不是她的字！”

傅嫣茫然的眼神亮了起来，她郑重的向莫戮一拜，坚定道：“请莫先生赐教！以你的术法造诣，哪怕一个笔画也必定不凡，我想见识一番。”

傅安瞪着莫戮，他什么时候变成莫先生了？而且，自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莫戮写字？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凤凰拿笔。

愣住的卢严也好奇起来，推攮着莫戮非要他弄个什么出来，不然他嘴上说破天也不服他！

莫戮高傲的昂着头，傅安小厮一般给他铺纸，研磨，将笔拿给他，莫戮拿着笔却迟迟没有下笔，似乎在犹豫，他已经很久没有写东西了。写几个字，还是画个什么水火木元素奥义类的符？

卢严嘲讽道：“你不会是露怯了吧？”

嘴角自信勾起，莫戮眼神一凛，却没有发作，只是看着桌上那净白匀称的花瓶里插着的几枝娇艳桃花，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怅然。三百年来的风雨，还有记忆深处那些莫名的记忆和感情，天地之间，唯有他孑然一身。那些远去的人，他终难再见。

莫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仿佛胸腹中有莫名的力量亟待抒发，他终于睁开眼，漠然道：“看好了，可别眨眼。”

墨点于上好的纸上，他心中的力量尽数化为了快意，几乎是一挥而就淋漓尽致。方才心中的郁结不顺之意终于一拂而空，莫戮满意的点点头，搁笔。却见旁人一脸沉迷，他回过神无奈一笑，方才只想着一抒而就，没控制住力量。

观看的三人没想到，莫戮一笔一划如此潇洒不羁，架构气势平直宽博。却是疏密有致，开合宽窄间真正做到了笔意顾盼。心神细细品味，便觉万千风尘藏与笔下，无限落寞与思意跃然而出。莫戮赋予了它灵与力，一股无形的力量杀破纸张，仿佛随时会劈得人六神破碎心死神哀。

这便是莫戮的字，术法。

三位少年沉浸在这莫戮营造的世界里，他写字是那么的好看，人好看，字好看，每一个动作都好看，他们心中似乎只能用完美这一词来形容感受。

书桌上那明艳的桃花就在莫戮的书帖旁边，突然落下几片花瓣落在他的字上，顿时，莫戮营造的意境达到了顶端。三位少年觉得眼睛一热，心中堵的憋闷。傅安看着那字和那桃花瓣，又看向了同样失神抬起头看他的傅嫣，二人相顾无言，唯有说不清楚的心意静静流淌。

莫戮拿走花瓶里的一枝桃花，爽朗的大笑起来走出门去。看来自己还是没有想好跨出那一步，不过，他不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傅安看着莫戮越来越远的身影，想起缔结本命契约时候，失忆的莫戮说他心里好像有喜欢的，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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