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后那一天幕后斥责的缘故,宫苑得以顺利营造,但是柳子安始终以为女子干政便如母鸡司晨乃国家不祥之征,虽然事实上朝臣们聚啸山门的情形的确是过激了些,既冲犯了宫禁,更惊扰了后妃们,尽管皇上没有因此降罪,但如今看来,皇后对此却是耿耿于怀,所以才在幕后出言责备。
柳子安到家的时候仍在回想皇后的话。这位皇后可不简单,话里明白透露出的意思是指责为臣子的不尽心,不尽责,不尽忠,而自己居然没有托词来回复皇后的责备,好在皇帝及时打了圆场,不然自己当时便有些下不来台。
柳子安想,皇上不能偏听后宫之言,她们妇道人家,见识浅陋,哪里知道国家的艰危和执政的不易。如今营建的大工已经分派下去了,工,户二部都在叫苦,江南的百姓因此又要多摊银两,食之者众,生之者寡,百姓实在是难以承担。只是不加摊增派,朝廷又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来大兴土木营建宫苑。
朝廷播迁到南都,百废待兴,花银子如流水一般,这还都是省不下来的正项开支,偏偏还有多如牛毛的其它杂项,也都是要钱要物,不肯消停。如今南都市面上物价腾飞,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再另外加征摊派,自己恐将为千夫所指,柳太师想来唯有掼乌纱才能脱身。
太师,文臣之首,国公,爵称之顶,柳太师位极人臣,才发现居高不易,自己应该早谋退路。柳太师一番踌躇之后终于上了一折,向皇上表明自己的隐退之心。
皇帝不许,下旨慰留,汪皇后闻知此事,也派内侍赐予美食。
汪皇后那天偶尔露了一下峥嵘,事后想及身为皇后应该是深居宫禁,不闻外事,否则会被朝臣视之为干政。汪皇后虽然无心干政,但是朝臣也不能视国母为无物。
汪皇后因此找来了《资治通鉴》、《则天本纪》一类的书认真细读。读书使人明理,明理就能辩是非、知得失,皇后领悟多多,此后益发经常读起书来。
宫苑已经开始营建,大体依照洛都的旧制,只在细节部分略加减损,以示陪都的性质。护国寺也改作了长庆宫,原来寺里的佛像都迁到了城南的天福寺中,朝廷答应护国寺的住持,他日一定重建护国寺,再塑阖寺的金身,也算是连哄带骗的赶走了那帮和尚们。
护国寺改作长庆宫,作为离宫别苑自然要稍加修饰增建,况且新宫落成后,这长庆宫终是要改为太子的东宫,所以也不宜简慢,于是又拆了周围几条街几百户人家的民房,花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终于赶在年底前建成了前朝的几处殿宇和后廷的十来处院落,顺便将护国寺原先的放生池和西花园也修缮一新,作为供太后皇帝及后妃们游憩赏景的御花园。
两宫太后都迁进了新居,因此又和好如初,迁居的时候两宫太后都满脸喜色地夸赞皇帝仁孝,皇后贤惠,大臣尽心尽责,内侍宫婢们忠心事主。
皇帝因为这些棘手的问题居然解决得如此迅速,也是十分的称心满意,下旨提升了一批能干的官员充任各部的郎官。
但是新纳了嫔妃又迁入新居的皇上依然觉得孤独难耐,这孤独仿佛是他的宿命,是从生下来就必须承受的注定。谁叫他是皇帝,谁叫他从小就高高在上威严尊贵惯了。
皇帝在刚开始记事的时候,他的师傅和母后便左一遍右一遍的谆谆教诲他,天子承天受命,抚有四海,凡事要不苟言笑,恩威并重,高深莫测,以御臣下,这样臣子和近侍们便不敢亲近昵狎而只能仰望承命……皇帝日日受此教诲自然无法跟别人敞开心扉地闲聊叙旧,他脸上最常见的表情就是凡事不动声色的淡漠,看透一切的那种淡漠,所以皇帝非但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甚至连志趣相投的玩伴也找不到。
每天下了早朝,皇帝便休然无事,只能独处于宫中,偶尔也会叫王守礼来陪他说一说话,可是王守礼诚惶诚恐的态度又让皇上觉得扫兴。
皇上在烦闷之中还是不由自主想起柳贵人和燕国长公主。柳贵人是他娶回来的娘子,他跟柳贵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普通夫妇之间那种鱼水相谐的乐趣,而燕国长公主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跟燕国长公主之间除了姐弟情深的血缘联结,更多的是相互了解与彼此信赖的默契相合。
而她们俩人丧命于乱军之间,皇帝便象是丢了魂,难得再有开心欢快的时候。
承运元年的年末,距四位嫔宫娘娘受封三个多月,皇帝终于见到了他新纳的嫔妃们。
实际上这是慈圣周太后的意思,福寿康宁四位嫔妃已经入宫多时了,皇帝却碰都不碰她们,甚至连面都不肯见,这让周太后觉得过份了些,皇帝好歹也要施一些雨露。
周太后借迁居新宫举办了一次宴会,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借宴席上的欢言笑语来缓和她与陈太后之间的紧张关系。虽说两宫太后表面上和了好,但这面和心不和的总叫人感觉怪别扭的;其次就是让皇帝能够借机见一见他新纳的福寿康宁四嫔,——这四位嫔妃常来朝见自己,那可怜兮兮、盼云渴雨的样子不禁让周太后想起自己当年刚进宫时诸事不通,举目茫然的慌乱无助。所以周太后有心要抬举她们一把,至于皇帝嘉不嘉纳,那就要看她们是否有此造化。
四嫔之中,周太后喜欢福嫔张氏,到底年纪大些,显得端庄稳重,人也长得珠圆玉润,看上去雍荣富态。
在宴席上,周太后示意四嫔依次向皇帝敬酒,照例是福嫔张氏先来,她启朱唇开樱口,向皇帝举杯称贺。
皇帝扫了她一眼,觉得她妆化得太浓,红白相间的象庙里的泥胎神像,衣服上绣着繁繁密密的缠枝牡丹,也是既俗艳又累赘,敬酒的语气更嗲得让人受不了。皇帝受了这钟酒,便让她归座。
福嫔之后是寿嫔吴氏,也是浓妆艳抹,妖妖娆娆,皇帝也受了一钟酒同样叫她归座。
再下来是康嫔陈氏与宁嫔王氏,康嫔陈氏是一身月白的衫裙滚了二道翠绿的镶边,宁嫔王氏则是一袭桃红之上绣了几枝绽放的莲花,两人脸上的脂粉也抹得不似福嫔寿嫔那样厚实,皇帝觉得这样搭配方才有几许清雅可言,因此不觉多看了几眼。
康嫔陈氏姣滴滴的奉酒请皇帝饮,皇帝微笑着饮了一杯,轮到宁嫔王氏时,她却是羞怯怯的低着头,举杯的手却在轻颤,杯中的酒因此洒出了许多。
皇帝怡然笑道:你害怕朕么?朕又不是老虎。
宁嫔吃了一惊,忙低声说:奴家不敢!
汪皇后在一旁笑着插话:都受封成了后宫的娘娘,哪有自称什么奴家的,应该称妾某嫔某氏才对。
宁嫔欠身道:是,奴……妾宁嫔王氏敬皇上酒,祝皇上寿与天齐。
皇帝举杯欲饮,这时突然想起一事,忙说:你等等,那日宫中火起,朕在安定门见到一位宫人哀哭求救,也是口称奴家,此人莫非是你?
宁嫔嗫嚅不敢言,康嫔却道:回禀皇上,那日宫中火起,别人都进退有序,唯有王宁嫔惊慌乱走,旁人拉她都拉不住,居然惊扰了圣驾。
皇帝哈哈一笑:朕后来问过王守礼,王守礼糊涂居然没记下你是哪一宫的宫人,想不到竟是朕的宁嫔。呵呵,这酒朕与你喝了。
宁嫔道:妾宁嫔王氏谢过皇上。
皇帝道:你还是自称奴家好了,这样听起来亲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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