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氏算不得出身高门,却是个有心机成算的,她十七岁上嫁与尤尚德,十年不曾有孕,只能给尤尚德纳妾。
寻常夫人娘子要给自家郎君纳侧,常将身边的丫鬟开了脸,抬做姨娘放在房里。一来是主母的丫鬟通常是家生子儿,一家子父母兄弟的身契都捏在手上,不怕她作妖。二来,自己的丫鬟是个什么秉性,做主母的总归知道,拿捏得住。
不想修氏的看法却是与众不同。
她以为虽然丫鬟一家子的身契都在主母手里,可她做了姨娘后要作妖,难道还真能将她父母兄弟姐妹都打死打残吗?且不说世上就是有心肠刚硬,不将家人死活放眼里的黑心人。就是她真怕了,真为了这样的缘由打杀奴婢,主母的名声只怕也坏了。所以,即便妾室是作妖,不服管教,也无非是将她的家人发落到最远的庄子上,或者是远远卖了。可能送走就能接回来,能卖就能买回来,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
再有,身为主母是晓得身边丫鬟脾性,可丫鬟就不晓得自家娘子的脾性了?丫鬟不了解主母脾性还怎么当好差?她们对主母的了解只怕比主母自家还要清楚些。
三来,丫鬟和主母,自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彼此利益一致。可当一个是夫人娘子,一个是侧室小妾时,便是利益相对了,尤其小妾又有了自家孩子,再忠心又能忠心到哪里去?还能盖过她孩子吗?倒不如将她们配给府里管事,还能用心当差。
修氏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头,都是有缘故的。
从前有一位主母王氏,自家出身高门,也是个千金贵女了,嫁的丈夫也是年貌相当,一样是公府的小郎君。开始也算是夫妇相得,十分恩爱。无奈她的阿家是继母。那位阿家竟是个佛口蛇心的,为了不叫长子占了家业去,假意抬举长媳,将房里所有事务都交到儿媳手上,桩桩件件都要王娘子操持,连吃个点心,都要在人前夸长媳做得好,旁人做得不合她口味。王娘子也晓得自己郎君同继母间的恩怨,不肯叫那位继婆母捉了把柄去,所以格外做得周全,便是怀了身子也不肯松一口气,累到六七个月上小产了,还是个小郎君。
自那以后,王氏身子大受亏损,身下流红不止,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身边得用的丫鬟阿平给了丈夫,指望着主仆同心,依旧把这家当住了,日后好交到郎君手上。
不想阿平做她丫鬟时同做小妾时,全然两个人。做丫鬟时,阿平是想王氏之所想,急王氏之所急,件件事都一心一意。到成了平姨娘,竟是翻了个个儿。倒不是说她背主,而是但凡有事,肯替人周全,劝王娘子网开一面的都是平姨娘,厉害凶狠的都是王娘子,连着家里兄弟姊妹们都觉得王娘子太厉害了些。
下人们更说王娘子是个霸道性子,眼内容不下一粒沙,等闲别犯到她手上,不然什么体面都没有了,倒是她身边的平姨娘是个好人,还记得以前一起的姐妹们。
王娘子起先还没察觉,还常在平氏劝解她要安静从容时觉得平氏也不易。不想平氏一有身孕,她的丈夫便假借不要让她触景生情为由,直接将平氏挪到了他的书房旁安置。王氏才算明白平氏藏奸:人家家里都是丫鬟姨娘出头做恶人,主母这里再施恩,怎么到她这全反了过来,施恩的成了平氏呢?
这时王氏不得郎君喜欢,原先还有母家可以依靠,不想她阿爹得罪了新皇,虽然保全了性命,可也被夺了爵。偏继婆母还做个回护的样子来,事事偏帮着她说话,自然惹得长子更不要喜欢,到了这时,王氏视为良人的夫君才显出真面目来,说她不贤嫉妒,连着从下服侍她的平氏也不能容下,若不是她有个“有所娶无所归”定将她休了。
王氏因此气倒,养病期间倒也想明白了,这都是平氏身份立场不同的结果。从前平氏是她丫鬟时,她好了平氏才能好,自然样样想在她前头。可到平氏成了平姨娘,两个利益就有了冲突,自然存了私心。
好在王氏虽然明白得晚,也不算太晚,待她能起身,;立时买回几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来分平氏的宠。这时她对丈夫已全然无情,看着几个妾室争得面红耳赤,还能得出趣味来。可即便她能收心脱身,从前的委屈也是实实在在受了的。到后来,她将这番教训告诉了母家的侄女儿,那位侄女儿正是修氏的祖母。
所以,修氏以为将一个对自家了解极深的人放在身边,可说是愚蠢至极,她情愿买清秀文雅的小娘子来给尤尚德做妾。从外头买来的人,在家里毫无根基,又能做什么妖?而果如修氏所料,她给尤尚德买的两个妾,其中一个曾仗着自家年轻貌美,又生了长子,做张做致,挑吃挑穿,狠狠得罪了修氏。修氏陪嫁的两个陪房秉承意思,趁小妾偶感风寒,将药中为君的那味拿走,这样一来,尽管药吃下去,可小妾的病不但不见好,反而日渐沉重。修氏便以养病为由将她送去了庄子上,这一去,人就再没能回来,可说是杀人不见血,便是这样,尤尚德还觉得修氏不唯不妒,十分贤良呢。
又说,夫妻做得久了,只消丈夫不是太糊涂,妻子不是太无能,总能有商有量,修氏又是个有见识的,不说言必有中,也能说句常有见解,所以日渐得着尤尚德倚重,颇肯听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