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沄看着云川,犹如当年希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两次意外的接触,他已基本断定此人是女扮男装。虽然性格跟宇文希很像,但眉宇间的异域风情,显示出她并不是宇文希,而是一个在大漠长大、与当年的宇文希一样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受尽宠爱的女孩。清沄心想“希儿如今如果真的还活着,希望能与她一样开心。”或许被云川此话触动,清沄回应道:“文瀚兄的妹妹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世事无常,难以两全,只要过得开心,又何必强求朝夕相处?有时候,不见或许就是最好的相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不见又如何知道她开不开心?”云浠轻声问道。
“她会的,会开心的!”杨清沄怔里片刻,坚定地答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像自己骗自己?”云川定眼看着杨清沄问道,杨清沄像被她看穿了心事一般,抬头看着明月沉默不语。心里却在向明月默默祈求:今日登高望月,企盼希儿也能时刻看到如此明亮清辉的月光。
“中原的事情太复杂,还是我大漠的生活简单淳朴。我们信赖长生天,苍天腾格里才是至高无上的永恒的最高神,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们只要问心无愧,就可畅游天地。”云川平时最烦纠结,她接着发表着自己处世方法论——“人生苦短,要做的事情、要看的风景实在是太多了。老天给我们生命、遇到知己、享受时光,可不是让我们悲春伤秋的,像这种难以抉择的事情,我教给你们一个办法吧——就是索性不想。你们都喜欢说人生本苦,但这其中的大多数又何尝不是你们自己编织的牢笼?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去,自己活得精彩才可不辜负别人。”
宇文瀚回应“嗯,或许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复杂。”
杨清沄沉默不语,心想:人生若无苦,那还叫人生吗?
云浠也“嗯”了一声,心里又重新扬起了光明。是啊,这八年,也是因为有云川的陪伴和感染,云浠才慢慢的从当初的惊恐和绝望中走出来,没有被仇恨笼罩,虽然变成另外一个自己,喜欢独处和沉思,却不失乐观和豁达。
四人解下披风盖在身上,倚着大树小憩了一会。天朦朦亮,云浠第一个醒来,“看,太阳要出来了!”
天边的云彩泛起了红晕,一轮红日正慢慢向上爬升,温暖的金色光芒正缓缓从东面的山坡上蔓延到山顶。四个人都站起来,迎着早晨第一缕阳光,满山鲜红的山茶花在微风中摇曳,阵阵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越丹映霞光,清风送余香。”宇文瀚微笑着说道。
“天涯会知己,唯愿云水缘。”云浠心领神会。
云川在旁边鼓起掌来:“真好,山屿青青,云水千重!那我愿烦恼随风散,愁云见日开。新的一天有新的希望!”
其他三人齐声说“好,新的一天有新的希望!”
太阳升起,四人一边欣赏着沿路的山茶花,一边走下山,一路谈笑风生,欢声笑语。昨日的沉重遗落风中,云浠想或许事情真不用那么复杂,与其万事求一明白,不如珍惜当下,求一开心。能再次相遇,已是老天对自己最好的馈赠。
四人回到客栈简单吃了早饭,就回房休息,约好一起再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宇文瀚想到昨日四人的聊天,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自己庶出,母妃早逝,在讲究出身和背景的宫廷里,一向就不受重视。杨清沄是自己的兄弟,是信任和支持,宇文希小堂妹,是自己最温暖的陪伴。此次千里迢迢前往大漠,就是探子说当年宇文希可能逃到了大漠。
杨清沄出去看了下马,回到房间,看着立在窗头到宇文瀚,说道:“平王,云川是个女子,来自大漠。从言谈举止来看,应该在大漠的地位不低。由她们的神情推断,跟她一起的云浠应该也是个女子。”
宇文瀚惊讶得看着清沄,说道:“此话当真?那你说他们是否见过希儿?”
“平王,你知道让他们知道希儿还活着意味着什么吗?”显然杨清沄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意味着你父亲,当今朝廷的大司寇卿杨德守大人,又要掀开八年前的逆谋之案了?”宇文瀚回驳道。
清沄淡淡地说道:“我父亲只是在其位,受当今皇上之命。”
宇文瀚眼神暗淡下去,扭头看着窗外一尺天空,慢慢说道:“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天各一方的孤苦伶仃,还是苟延残喘的暗无天日?我们当初对希儿的誓言,我从来都不曾忘记。云川说得对——生死天命,顺心而为,为何我们就不能顺心而为?”
“我相信希儿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那么乐观聪慧,她一定知道要好好活着。你我身份都非一般,虽然这次来大漠已经经过周密安排,没人知道我们的初衷,但朝廷耳目众多,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出现,让希儿再陷入危险中。”清沄顿了一下,接着说:“八年过去了,我们知道她还在人世,这不就是最好的消息么?让她平静安全的生活,不是我们最希望见到的么?那些誓言,但愿来世生在普通人家,我再一一兑现吧。”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们才仅仅知道这件事的冰山一角,就知道当初希儿能逃出去是何等的幸运。他们都以为希儿不在人世,这对希儿来说可能就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我只是想看看她,确认她还好好活着,哪怕只有一眼,哪怕她从来不知道。清沄,你也想看看对吗?”宇文瀚坚定地看着清沄说道。
清沄何尝不挂念宇文希,小时候的誓言虽是儿话,但却不是谎话,只是实现誓言相对于宇文希的安危,哪个重要?清沄说道:“平王,此刻的我更要保护你的安危,我答应了希儿要保护你。我不能一样都做不到!”清沄声音有些哽咽,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没有再说话,想起希儿当时看到自己每天练剑,不解地问他:“杨大哥,我们有这么多侍卫,你还这么苦练武功干什么?不累吗?”清沄想都没想地回道:“这些侍卫的武功太次了,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而且你不会武功,等我练好了武功,也能保护你!你就不用练了。”希儿笑着说道:“二皇兄也不会武功,那你也要保护他!”
清沄叹口气,把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说道:“平王,你再休息一下,晌午我们跟他们别过后就得赶路了。晚上可在大漠的驿站休息一晚,估计明晚才能到达月氏部落。如果希儿还活着,我希望她永远不被发现。但你要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杨清沄躺在床上,从怀中拿出一块圆形玉佩,一面刻着“云”字,一面雕刻着云彩图案。杨清沄手指轻抚玉佩,心情酸涩,难以释怀。这块玉佩是当初宇文希赠与自己的,自己当时也许诺要送给她一份礼物,可惜还来不及兑现,宇文希就成了罪犯逃出京城。父亲杨德守是此案的主审,告诉自己宇文希已溺水而亡并警告他“如发现杨清沄与宇文希有半点牵连,那宇文华家中半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四年前,宇文瀚得以机会秘探宇文华,宇文华告诉他“希儿还活着”。自那时起,宇文瀚就一直在四处暗中打听希儿的去处。而自己呢,活得比宇文瀚更苦涩、更纠结,一直困扰在希儿的安危中,明明相思情切,但想起父亲的警告,自己都几次从睡梦中警醒。
在另一个房间,两人小睡了一会,云川突地从床上坐起来,说道:“不行不行,我越想越不对劲,你说怎么那么多人都要参加什么云石大会,还什么大宝藏,昨夜还闹出了人命,连突桑都有牵连。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惊天大阴谋?我们是不是得赶回去看看啊。”
云浠其实早已醒来,听云川这么说,也坐起来点头道:“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回去,这件事想想疑点很多。而且我两位兄长现在也准备去,我也很担心。”
云川握着云浠的手,说:“那我们一会就回去,可以跟你兄长一起。经过昨晚的相处,我看得很清楚,他们对你非常的挂念,但是迫于什么无奈,却又不敢找你。云浠,你听我说,我始终觉得,他们一定是考虑到你的安危才不敢找你,所以你不要失落。我们都希望你能过的开心快乐,而且我感觉他们以后跟我们能成为好朋友,说不定我们还能偷摸地跑到淍朝的京城,以朋友的身份找他们玩,这样对你来说又安全又自由,岂不更好?”
云浠笑笑,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也觉得八年前的事情有很多隐情,牵扯了我很多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我明白皇兄和杨大哥他们还跟以前一样为我着想,我知道他们定有苦衷。放心吧,这八年,有你的陪伴和照顾,很多事情我已经没有那么执着,学会放下,顺其自然。这次能跟他们相遇,我已经很感恩了,身份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云川听此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高兴地说:“那我们一会就去找他们,你说我们要不要恢复女孩打扮。哎,还是先不要,男女相处不太方便了。”
“嗯,还是男儿装扮吧,万一有人认出你公主的身份,太危险了。”云浠说道。
云川俏皮地笑了一下,突然一个念头从心中划过,想了一会,扯了扯文浠的衣角,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那个,那个杨清沄,他是干什么的呀?我觉得他不苟言笑,太严肃,好像不太好相处。”
“你说杨大哥啊,他其实很好相处的,他小时候也喜欢摆酷,但只要逗逗他就会绷不住大笑呢。而且他非常仗义,处事冷静,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就深得皇帝喜爱呢。听我叔叔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京城的护卫副总管,掌管整个京城的安危。小时候他的愿望是当大将军,凭他的家世和修为,应该不难。放心,他没那么难相处,是慢热型。”云浠眼神又浮现出八年前的杨清沄玉面笑颜的模样,自己嘴角也不禁上扬起来。
“哦!我就想摸清楚他的个性,不是说以后要交朋友嘛。你皇兄呢,虽然看着身体瘦弱,人也一副清心寡欲的,但待人有礼,时不时还能笑一笑,虽然不那么热络,但也算亲近。那个杨清沄,太冷漠了,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你知道平日里我最烦这种装冷酷的人了,我得好好思量思量。”云川赶紧又随口评价来二人一番,生怕被云浠知道了自己的小心思。不等云浠接话,自己又马上打一个哈欠说:“现在还早,我再睡会,今天还要赶路,哎呀,我的玩耍计划又一次泡汤了,你说此地是不是与我八字犯冲?!”说完一头倒下闭上了眼睛。
云浠也缓缓躺下,可睡意全无,想着凌晨等日出时聊天的一句句,云浠明白,皇兄和杨大哥一直在想念和担忧自己,他们没有忘记当初在连云山顶,三个年幼但真诚的孩子迎着日出许下的诺言。
他们似乎也知道自己还活着,这次来大漠是知道自己在这里吗?云浠内心有些悸动。
还有杨大哥,他为何说最好的相见就是不见?他还记得他对自己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