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再三要求之下，诊所成立了。起初只是村子里的相亲，后来时间长了，周围村落的病人纷涌而至。常常我还没起床，病人就来了。病患多的时候我则要看诊到深夜。慢慢地我有些应付不来了。辛苦是一方面，主要的是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了。我没时间读书、没时间听音乐，每天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父亲却不同，他既为培养了一名优秀的医生骄傲，也为自己的女儿服务乡里自豪。他热情地接待每一位病人，跟他们闲话家常、宽慰他们，父亲承担了助理的工作。有些实在没钱的病人，父亲索性免了他们的医药费。他认真、投入，仿佛在退休之后重新找到了个人价值。

我的生活依然按照父亲的引导进行。我不知不觉地走入这样的圈套，父亲对我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他的善良愿望通过我实现了，然而我的愿望呢。我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思考，我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医院的班我不愿意上，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让我厌烦。乡村医生的事儿我也开始慢慢厌烦。我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爱心。对于以前的病人，我需要面对的仅仅是病痛，他们的经济条件、背后故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的病人不同，他们不仅有病要医治，后面还有贫穷、粗糙、顽固、各种各样的故事。我需要付出的精神更多。诊所营业半年下来，我核算了一下账单，仅仅医药费亏损了两万多。期间付出的茶水、点心、糖果还未计算在内。我找父亲商量对策。父亲也有些意外，一时想不出办法。我无意从这项事业中谋利，甚至愿意免费出让我的专业、时间、劳力，但是我不想往里面添钱。母亲留给我的钱是为我的生活所用，人生会有怎样的变化没人可以预料，我不敢拿这样的钱出来做慈善。父亲的积蓄在盖了房子之后所剩无几，每月的生活费全靠养老金支持。我明白父亲对乡里父老的感情，这是他的情意结，但是凡事都应该按照理性的原则进行，而不能单凭感情义气。

“琪琪，咱们把城里的那套房子卖了吧。”父亲琢磨了两三天终于想出了对策。他的话让我非常吃惊。

“本来房子应该留给你，可你也不结婚，还有你妈给你的房子足够你用了。我呢，不打算回城里了，我就在这里养老。房子卖了，钱你留一半，算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你的一点心意。另一半呢，咱们继续投在诊所上，能支持多久是多久。我算过了，那套房子少说也能卖一百万，拿一半出来也有五十万，一年花费两万，也能用二十几年了。那时候会是什么情形都不一定了。”父亲的计划非常周到，各方的利益也都有均衡的考虑。

“爸，房子的事您自己做主，我不会干预。只是，我希望您留些钱在身边。”‘以防万一’的话到了嘴边，我不忍心说出口。有些病会让人倾家荡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琪琪，我想好了，你也记好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得了什么不好的病，不要治。我希望自己活的每一天都有尊严、有意义。”这样的想法跟母亲曾经的做法如出一辙，何其慷慨悲凉、洒脱自在，只是背后的伤心人都是我。

“爸，您别这么说，人人都这么想的话，还要开这个诊所做什么。房子你想处理就处理吧。我们总是批评那些占了多套房源、指望房子发财的人，不能临了自己也成一路货色。您有心做一点善事，我理解您，也支持您。”我和父亲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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