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终南山生下红豆 红豆相思劫
那是入冬以来红豆感觉到的第一个寒冷的夜,她再次遍体棱伤的被关进不透一丝光亮的暗房,可这一次她没有泪没有害怕,只有无尽的绝望。
她从未想过被亲生父亲就这样卖进青楼。记忆中离开家的那一天原本是奶奶的头七,她和母亲还有弟弟凑了身上所有的钱才买了一份纸钱元宝打算在奶奶坟头祭奠,可是没想到元宝还没点燃,青楼的打手已经将他们母子三人围了起来。
父亲目光涣散双眼无神,一副落魄邋遢样躲在一个打手后面不断向那个打手吹嘘叫嚷“你看我这个女儿,眉目清秀,等长大了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保准让晚晴楼赚的满盘钵满,我就拿她抵债了。”,一旁的母亲大惊上前撕扯父亲时却被另一个打手推翻在地,弟弟哭喊着上去扶起母亲,嘶喊着“娘,姐姐要被带到哪里去,爹爹要把姐姐怎么样?”,红豆更是惊慌失措的望着父亲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句“这是我的女儿,我不卖。”
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父亲张口却是“怎么样,可值我在万和赌坊的赌债?”,打手打量红豆身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指着一旁扶着母亲的弟弟说:“我看这小子也不错比这丫头值钱,脸也长的干净,说不定还能卖个更好的价钱,听说城南那边有个老爷专门喜欢玩兔儿爷。”
父亲此时的脸上才有了惶恐神色,忙上前将弟弟护在身后哀求道:“大爷,我是家里的独苗还要靠儿子传宗接代,你要是把他带走我这老聂家可要断子绝孙的。我欠你们的钱,这一个姑娘就已经够了啊,大爷,求求您了!”随后将红豆拉扯到打手面前向前推去道:“你带她走,反正女儿长大嫁人也是换彩礼也是赔钱货,还不如带她去青楼,不单能替我还债还能给你们在赚钱。”红豆听着这灼心的话语目光逐渐冰冷的盯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似是知道自己做的过分竟是不敢看红豆一眼。
母亲在一旁听闻后上前扯着父亲的衣袖哭喊嘶嚎“畜生啊,畜生!红豆可是你的亲女儿啊,你怎么忍心让她去那样的地方替你还赌债!”父亲厌恶的推开母亲,“你懂什么,她既然是我的女儿,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养她这么多年给她吃给她喝,如今在晚晴楼里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更关键的是还能帮我还债,我若是女子我也愿意去那样的地方躺着就能赚钱好不快活!你再阻挠,小心我把你也卖了,反正一个也是卖两个也是卖!等老子有钱了也不愁找不到老婆,不愁给冲儿找不了一个妈。”母亲大惊失色,虽是哭着却不敢再说一句,只能无能为力的搂着儿子,望着红豆满眼的不舍,也许有一瞬间她也觉得女儿没有儿子来的重要吧。
就这样红豆被抓走了,直到被送进晚晴楼中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抵了父亲多少赌债。
红豆躺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砖地上,抬手轻轻触碰自己胳膊上的鞭伤。伤并不重只是轻微破开了皮囊见了血,恰到好处让她感觉到了疼痛罢了,鸨娘还要靠这皮相揽客不可能真的下重手。
红豆与那些一同进楼的女孩儿一样,因不愿留在这肮脏不堪,却又被男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而被专门教训雏妓和瘦马的龟奴鞭打。红豆在心里算了算,进来两个月,逃了二十次被打了二十次,几乎这晚晴楼所有的刑罚都用了一遍。
鸨娘将她关进来时怒骂“在这晚晴楼里,老娘什么样的雏儿没见过,你以为你能翻得了天?人啊最重要的是认命,你看这楼里的姑娘哪一个刚开始不是闹得厉害,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学勾引男人房中术,你何必如此让自己受苦呢。先饿你几天,挫挫你这丫头的锐气,看看还有没有力气逃。”
红豆回想着鸨娘临走时的话突然顿悟,是啊,她还不能死,所以现在她不认命似乎已经不行了,她还有母亲要照顾有弟弟要养活,如果自己死了,她不知道那个赌棍会不会真的连母亲也卖了来还赌债。她一想到分离时母亲眼中透出的无奈与不忍不舍,还有弟弟扯着嗓子喊的那一声“姐姐!”她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她得活着。
想开之后她奋力的支起身子,拖着伤痛摸索着来到门口使出全身仅有的力气拍打着门板道:“妈妈,开门!”
鸨娘本就没走多远,毕竟进了这晚晴楼等着这丫头的不过两条路,一条是死路,她自信这丫头牵挂太多不会去闯,还有一条……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坚持多久。这丫头的聪明劲儿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也亏得聂老三那个赌棍家里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鸨娘听见红豆扣门声心里也是舒了口气,却有一丝丝的失望果然还是跟晚晴楼里所有姑娘一样,没有一个例外,于是示意门外的两个龟奴上前将门打开。红豆因为骤然间失了支撑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抬头望着月光下俯视着自己的鸨娘。
鸨娘蹲在红豆身前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满意的抬手将红豆额前的碎发捋在了耳后,露出红豆一张稚嫩并冻的通红的小脸“这才对,以后跟着我保准饿不死你,等你赚了银子我保证你娘和你弟弟还有你那个死鬼爹你都能一同养活了。在这晚晴楼里好吃好喝的,又不用干苦力,可比外头舒服不是?”红豆听着这话低头沉思许久,随后抬眼望着鸨娘“能先让我吃口饭吗?”
红豆当日从暗屋中回到睡觉的房间时,亲眼目睹与自己一同被卖进青楼的两个同伴,当夜就被当做童妓送进了城里一个员外的府邸。那一夜鸨娘为了给她一个警醒一个教训,特意另外吩咐龟奴也将她带到员外府外,让她好好瞧瞧这童妓的下场。
那一夜,终南山下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红豆的记忆里,那雪先是如一粒一粒的盐粒一般落在自己身上脸上透着针尖儿大的冰凉,之后变成了一片一片如小块棉絮般模糊了她的视线,直到最后积在了她的肩上头上,将她的两只脚都近乎埋进了雪里,脚底透着的蚀骨寒意直往胸口里钻。
红豆就那样僵着,直到两个龟奴中的一个在三个时辰后由管家领着进了那座府邸,将两个只裹着一层薄薄的麻布的幼小身体两个肩头各一个的扛出来时,她忽然觉得她的心就此被这彻夜的大雪封住,再也化不开。之前还说要一同逃命的同伴,如今不过半日时间已是阴阳相隔。
她望着毫无生气的四只小手就那样垂在龟奴肩膀两侧,她的呼吸似乎都要被这令人窒息的场景生生扼断。她颤抖的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早已没有知觉的手,想要给同伴一点温暖,似乎只要她将暖意传过去,对方仍然能活下去。可她刚走一步,只听见站在她身旁的龟奴突然开口“奶奶的,又死了两个,每次都让咱们哥儿俩收尸,就给那么点儿钱。下次给老鸨子说,这活儿咱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红豆闻言收回伸出的小手抬头凝视说话的龟奴,那龟奴身板儿瘦小弓着背,想是长期佝偻着腰引来送往久而久之便再直不起来。皮相算是干净,干净的犹如脸上抹了一层猪油似的永远都是那副谄媚表情,长久待在青楼里练就出来的笑脸在此时仍然挂了一丝在嘴角,这已成了抹不去习惯表情,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参差不齐,口气中还带着晚间吃过大葱的冲味儿。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活在最下等地方最底层的被众人所瞧不起的龟奴,字里行间透着对人命的轻视,人性的淡漠。
扛着红豆同伴的龟奴叹了口气“差不多得了,这陈员外可没少给咱们赏钱,不过两个丫头,咱们青楼里多两个不多少两个不少的。赶紧干活,妈的这天说下雪就下雪快冻死爷了。”
这边的骂骂咧咧接过一具尸首往身后的牛车上一扔,也不多看一眼,随手又来拉红豆。红豆害怕的向后躲去,不料那龟奴上前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红豆脸上,怒骂“你个小浪蹄子还敢躲,再躲爷就把你送进这员外府,让你也尝尝被老男人睡的滋味儿!”
红豆捂着红肿的脸颊望着满脸泛着猪油光的龟奴不发一语,一旁的龟奴将另一具尸体放在车上,这才转过来对着他同伴道:“你可得温柔点儿,赶明儿要是遇到有钱儿的主儿,有了靠山小心她撕了你。再说了你急什么,这丫头要是继续跟老鸨子对着干,**的时候指不定就轮到你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整还不是凭你自己一句话。”
红豆听着二人的调笑还有那猥琐的在她身上游走的目光,只觉得一阵恶心,再也受不住这样言语上的侮辱,自己跺了跺冻僵的脚上前跳上牛车,坐在车尾不再理会这二人的龌龊言语。
牛车一路来到晚晴楼后门,鸨娘专门在那里等着红豆。她知道红豆看过这两个孩子下场,就连那点仅存的逃跑心思也会被吓回去。
红豆望着计谋得逞的鸨娘,心中不由得回荡起之前在家时听隔壁王秀才说过的一句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唯有红颜多薄命。”她不想当无情无义的婊子,更不想就这样送了命。
这一年红豆不过十一岁,弟弟冲儿不过五岁。
不得不说鸨娘的眼光是独到的,红豆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自那一晚回来之后便异常听话,让她吃便吃让她睡便睡,让她学琴艺她便比任何人都学的快。可是只有一点,这丫头晚上睡觉从不脱衣服,就好像那衣服与肉长在一起一般。她有几次试图强行将红豆的衣服脱下来,瞧瞧这丫头的身板儿,不想这丫头却是个犟脾气死抓着衣领,怒眼瞪着她不发一语就是不肯松手。
一旁帮忙的晚晴楼头牌柳飘儿见状,只好小声在鸨娘耳边嘀咕“妈妈别硬来,这丫头犟着呢,如今肯吃饭睡觉学艺已是不错,别逼的太狠,若是寻了死以后咱们可赚不着银子。等她大了夺了花魁,这往男人被窝里一送,任凭她再大的力气还不是睡在男人身下的一块肉。”鸨娘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这丫头她多少年才能见着这么一个,若是就这样逼死了,只怕她这晚晴楼早晚要让同行给吞干净,至少在她能找到另一个可以代替红豆的人之前,这丫头不能死。
于是红豆因着鸨娘的这一点私心,也算是在晚晴楼里有了自己可以保留的一份任性,可这份任性放在其他青楼妓女眼里便成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一晃红豆在晚晴楼里已两年有余,人人都道晚晴楼里有个鸨娘视若珍宝的雏儿,却是人人都不得窥其真容。越是神秘,红豆的身价越是在同行里涨得厉害,到十三岁时红豆在镇子里的身价已经涨到了三百两,直逼那些已经出名的青楼花魁,直惹得寻花问柳的男子争先恐后愿出千金来看一眼“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子。而鸨娘每每遇到打探消息的人,总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安慰那些耐不住色心的客人“您啊别心急,这丫头早晚都是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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