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客厅睡觉。”倏然宋和贤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
“嗯。”李半月仍敛睫仰躺在那儿,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您可真有出息。”宋和贤奚落道。“为了跟你妈置气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李半月拉下裙侧的链,客厅太安静,这声音太突兀。
她从枪/套里抽/出匕首,轻巧一转,匕首躺在素白掌心,“有一天你问我,他们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李半月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也有点低,“念我们母女一场,你杀我偿命吧。”
等了很久宋和贤都没接那柄匕首。
“你连斑斑都打算杀吗?”宋和贤笑起来,“你确实疯了,我不和精神病讨论逻辑。”笑罢又沉默许久,“我欠你,最多大半条命,你欠我,一条命。我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有时我很佩服你,竟能每天心安理得的冲我作,果然,能做你那行的都……”她摇摇头,并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没打算杀斑斑,我尽力想留她一命,但那时的我没那么懂人性。”李半月道,语气冷清,“你不欠我什么。你又有什么可欠我的。”她低语,红唇挽起,“我从未有一次是侥幸死里逃生,世上哪有什么侥幸,只是机关算尽,想活着罢了。”
她忽然掀开眼睫,但没看宋和贤,只是望着天花板,“想知道……”
宋和贤厉声打断她,“别说了。”
“我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李半月抬起手,扣在心前。
“你闭嘴。”宋和贤嚷起来。
“那就算了。”李半月未再说什么,她只是一直举着匕首,直到力气不济,手一斜,当啷一声匕首砸在地板上。
“你想好,没有下一次机会。”李半月又阖上眼睛,长长睫毛拢在一起,像把扇子。
这一刻宋和贤终于想起李半月小时候的样子,过去与现实开始重叠,除电话听筒传来的声音外她忆起实象——即经常半死不活地躺在一个角落里。
别的小孩活蹦乱跳,只有李半月总是无精打采。
那些年家里时常举办宴会,越忙李半月越添乱,有一次放学回家后直接躺在书房的地毯上,快到饭点也不肯起来。
她以为这是小孩心性,争宠,心情好时会接戏,配合演一演母女情深,心情不好时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那天她骂李半月,“能不能有点眉眼高低?少无病/呻/吟。”
小孩都很健康,得癌症的那些小孩会莫名其妙地流血或长肿块,李半月只是身体弱些,自己娇惯自己,她当时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李半月能爬起来上课考试,回家后躺倒装死。
手帕交说,这叫——“非暴/力不合作”,劝她,“不用理,过段时间自己觉得这是在自讨没趣就不作了”。
李半月未必懂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但她会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比如此刻,她想一耳光招呼过去,却不知道李半月说的是实话还是胡编滥造的气话。
李鸳时和李绯写死因是想和人争生意,甲方以为是局,对家认为这是不讲规矩,两边一起买/凶/杀/人,李半月只是居中提供些消息。
有些年纪和见识的商人如李鸳时都未能看出致命之处,连她也是惨剧酿成后才知这是个死局,因而无从判断李半月是否提前预见杀机。
但无论真假,她都想打人。
宋和贤认为,迟早有一天她会被李半月气死。
“我是个人,”她说,“没义务——”宋和贤还是没忍住,嚷,“忍你几十年如一日的作,哪天你把我作死拉倒,你开心了,我也解脱了。”
可惜她没李半月的道行。
李半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她撑着坐起来,“小时候拼命想活下去,去看病,去找医生,以为长大后一切会好;长大后又每天一把把地吃药,以为站在最高处就会好,其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死掉最好,看得越清心里越难受,因为看得清也没用。”
“你知道正常人会怎么想吗?”宋和贤有种要中风的感觉,“你有做错的事情,我有做错的事情,感谢上苍让我活了下去,有机会大家弥补往事,修复关系。”
“别太看得起人性,也别太高估自己,倘若我……”李半月莞尔,“是个拖累呢?是一个每天要吃几千块钱的药、要人床前伺候的累赘呢?这么想一想,是不是很想接那柄匕首?”
“孩子脑死亡后拒绝拔/管的父母多了,孩子得癌症,砸锅卖铁带着去看病的家长也多了。”宋和贤冷笑,“怎么到你嘴里当爹当妈的都是牲口。”
“看父亲吧,当妻子的哪有一个有自己的话语权?传声筒和繁衍后代的工具罢了,是好母亲还是坏妈妈听凭父亲旨意,都不是人哪来的人性?女儿被拐卖,跑回家后丈夫觉得丢脸,当妻子的亲手把孩子送回泥潭的前几个月便有一例,还闹到我……”李半月这话没说完。
她一趔趄,伏在沙发上。
在她回过神之前客厅灯火通明,警卫直接把宋和贤按在地上,就连秘书也拔了枪。
李半月这才意识到宋和贤扇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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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学医了。”郑雪主挨着书桌往下一坐,抱着膝。
“好。”郑陌陌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拼命给那个实习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滚。
十五分钟前她和人鏖战,正酣时郑雪主砸门。
年轻的男孩味道可人,纤细中还带有一丝脆弱的尊严,不像中年男人那般油腻与苟且,最重要的是,体力好,声音清亮,是排解压力的最佳选择。
但若恰好养女来砸门,排解压力的选项瞬间变为巨大的压力,能压垮一个成年女人。
人家小男孩不管这个,就害羞地垂着脑袋理领带,嘴角还挂着一种名叫老子从此飞黄腾达了的微笑。
“我学不下去了。”郑雪主抬起脸,她到没哭,只是面无表情的宣布,“我不喜欢这玩意,我也讨厌协和。”
“但你现在连本科文凭都没有。”郑陌陌还是没忍住,从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避开郑雪主视线,偷着打理了下自己。
“你看,协和八年制只发一个博士文凭,你现在退学就意味着没有学士学位,你找工作,总归需要个本科毕业证吧,”郑陌陌觉得人艰不拆,恨不得为自己写一首闺怨诗,“而且你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我不喜欢加班。”郑雪主道,她抬眼,倔起来和她妈一个德性,“我也讨厌值夜班。你知道我们一天要看多少病人,管多少床吗?还全是烂病人。”
“没人喜欢值夜班,但你要学会克服,都想躺着赚钱,但那是做不到的!你要努力!”郑陌陌很想把郑雪主原路送回,但想一想养孩子的花费和心血,又克制住了自己,“你总归……”
她手机突然响了。
“喂?”郑陌陌想借此先逃脱中年危机,不料命运跟她开玩笑。
打电话的是宋和贤。
“李半月那个混帐王八蛋……”宋和贤吵吵嚷嚷地。
“姨,我的崽也在跟我作死又作活!”郑陌陌先下手为强,想逼宋和贤挂电话。
“一群白眼狼!”谁知这句话打开了宋和贤的话匣子,“她明里暗里骂我是畜生。”
“陌陌。”实习生终于不搅衣摆了,他抬起头,“我……”
“球球?”郑雪主那张万年没表情的脸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她惊愕。
“姐?”实习生张大了嘴。
“什么?”郑陌陌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她才想起来这个实习生水平很差劲,是个关系户。
今天真精彩,太精彩了,精彩到她觉得这一天应该重启。
“郑雪主你混账,骗我去麦当劳打工,给我三十自己拿走一百七,我上周才知道兼职日薪是二百。”实习生嗷一声,委屈道,“我居然还倒贴了一百请你吃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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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理陈妹啥都懂……
时间线是……李半月回信息的那一刻阿呆接电话,伊宝问为啥子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响响(算错时差了,改一下)
同样的话陈妹说出来(不如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死掉,拼命活下来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意)李半月都当场吃速效救心丸,她那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很压抑的人都这样,别说老宋了
郑雪主其实是个三无,但三无不影响她压榨小朋友
协和临床八年只有最后给的一个博士学位,别名,史上最坑
大家元旦快乐,加更一章(因为今天我在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