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液落入平底锅中,发出欢快的滋滋声,很快,最边缘的蛋白微微发焦,往回卷着。
宋和贤拉开冰箱,找出装酱油的小喷壶。
她甫一转身,李云斑从她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你没跟你姐去医院?”宋和贤问。
“我马上走,先把小的哄好。”李云斑把伯爵红茶慕斯蛋糕从冰箱里掏出来,切了四分之一。“姐姐说她还得先去趟单位,不着急。”
“那是个小孩,不是小动物!”宋和贤第若干次说。“不是给点食吃让她随便乱长。”
“我又怎么啦?”李云斑不爱听这话,一撇嘴。
“你哪里像个当妈的。”宋和贤把火一关,铲出来煎蛋搁到一边,一擦手去代行母职。
“你昨晚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宋和贤扯过椅子,坐在陈冷翡对面,“你干什么去了?”
陈冷翡看了宋和贤一眼,作出乖巧的样子,“夫人早上好,我昨晚只是在附近随便走走。”
这是实话,她没走远。
她就在人工湖的凉亭里呆了会儿。
不想回家而已。
“你是个女孩家。”宋和贤道,“要小心谨慎些,你不要以为你叫李云斑一声妈谁都得敬你三分,街上那小混混知道你是谁,还是认识你妈啊。”
姑娘安静抬眸,笑容和秘书相差无几,有那味道了,“是,夫人。”
宋和贤觉得,有时候孩子还是得揍,和颜悦色说话没有任何用处,像这种很有主意的孩子,家长得强势些才行。
但李云斑是个怂货。
“别生气了嘛,吃点东西吧,你昨晚就没吃饭,饿一晚上了。”李云斑把蛋糕摆到陈冷翡面前,把小孩搂在怀里,“妈妈抱抱宝宝。”
没救,真的没救。宋和贤大摇其头。
“我没生气啦,”陈冷翡不肯吃,把蛋糕推开,“我清楚的,这是你的私事,我承蒙您恩惠留在这里,本无权置喙,唐突……”
“不许这么说话!”李云斑抓着她肩,眼圈一下就红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李小姐,”张秘书敲敲饭厅的玻璃屏风,“领导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个很漂亮的礼品盒,情人节纪念款,缎带上还别着写有毕生所爱的祝福卡。
“谢谢。”李云斑一秒隐去情绪,仪态优雅,“辛苦你了,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不打扰了。”张秘书与她客套一番。
等张秘书走后,李云斑拆开盒子,“你看,妈妈给你买饼……咦?”
曲奇盒里套着一个曲奇盒。
她把大盒子放下,拿出里面的盒子,打开。
盒中没装曲奇,只是躺着一封信。
李半月在信封上写了一行字。
“斑斑,给妈妈。”李云斑捻起那封信,正要打开,被宋和贤劈手抢过。
“我要看看今天狗嘴里吐出象牙了吗?”宋和贤用餐刀裁开信封。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宋夫人敬启:
请用很生气的语气对斑斑读出如下这句话。
“你姐这个混蛋,口头上骂人已经不解恨了,有完没完!”
然后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握在手中,去书房,32年版司法解释后面有一个小保险箱,书桌抽屉里有把枪。】
宋和贤砰一声摔上书房的门。
她依言找到了枪,挪开书,打开保险箱。
保险箱里有一张纸。
她展开信。
【妈妈:
当你看完这封信后,你可能会觉得这个称呼讽刺。
父亲和兄长的死确和我有关,但我曾给过你们两次机会。
我在向他们透露马来西亚金鸢尾公司在寻找新船运公司时曾提过,该公司每年盈利总额与业务范围无法对应,我披露内部消息并从中牵线搭桥违反商经法,需承担法律责任,如该公司存在特殊/交/易,我符合从重处罚的适用条款,存在无期或死缓可能,这是第一次机会。
但你们仍选择继续与该公司接洽,商谈进一步合作事宜;
斑斑佛罗伦萨毕业典礼上,我向心脏里注射了二十毫升的肾上腺素,诈病,这是第二次机会。
但当晚你们默契达成某一共识,弃我于不顾。
我只给人两次机会,没有第三次机会。
我从未奢求你们重视我,把我当成家人看待,我注定时日无多,想看看高处的风景,仅希望你们在关乎我生死的事情上可以有一瞬迟疑。我不需要太多,你们停顿须臾,予我喘息之机,我即可将事态抹平。
你们做不到,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想走的路,注定是条险径。你们与我陌路,纵我朝生夕死,也不愿死于你们一己之私/欲。
这是你一直询问我的事。
我知道你想要我否认,但很遗憾,此事由我一手炮制。我甚至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金鸢尾公司事涉贩/卖/特殊药/品,承包该公司地中海航运的是美第奇家族企业;根据船舶、车辆及航空器管辖原则,只要有一批货由宛平公司承运,我们将拥有管辖权,马来西亚方面一直与我们商谈,寻求合作,希望华夏方面引渡其公司股东、董监高等人员,进行审理,因为该公司某理事人员企图干涉该国大选。
未雨绸缪,这是他们的死因。
我需要你做两件事,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
把斑斑和冷翡关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保持沉默,不要追问。】
宋和贤跌坐在书房的会客沙发里,任纸飘落。
#
“你妈妈啊……”斑斑捏着眉心。“就是任性。”她开始换衣服,“医生要她五月份手术是担心她身体差,不好恢复,非改今天……”
陈冷翡盯着那两个盒子看了很久,把小盒子盖好,装回大盒子里。
她摇了摇。
下一瞬她表情一变,把盒子放回桌上,刚要站起来,却被斑斑按在椅上。
斑斑疯了一般把包装袋从垃圾桶里掀出来,找到那张装饰的卡片。
“呆在家里!”斑斑脸上毫无血色的苍白,手在发抖,“哪儿也不许去,等我回来。”说完拿起外衣,匆匆而行。
没过几秒就听斑斑和警卫吵了起来,语声模糊,听不真切。
“……您不要为难我……”
斑斑很大声的吼,“……我要去哪还用跟你请示?让开。”
但斑斑又杀了一个回马枪,攥着手机,沉脸走回来,拎包去了厨房,不大一会儿出来,“猫猫,你不许乱跑。”
陈冷翡点头。
斑斑走后她去楼上换了件压衣柜底的旧连衣裙,翻出以前的学生卡和读高中时的书包,拿上手机和钥匙,站在门前观察了下,绕开监控从修屋顶的外楼梯出了门。
她从阜外医院的门诊大楼穿过,走进住院部,坦然对拦路保安说,“我是实习同学。”
郑雪主领她和怀袖去探望刚出生的小豚鼠时就是这么带她们混进的协和。
保安头都不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她过去了。
她去值班室掏了一件带工牌的女式白大褂,走进介入手术室,混了套刷手服换上,乘电梯下楼。
原本她以为她要挨间搜过去才能找到李半月,不料穿过隔离廊,就见手术间门上都贴了印着四个大字的纸。
——谢绝参观。
她拦住一位路过的护士,问,“高诊蒋老师在几号间?”
“你是说特需?”护士还疑惑了下。
“对。”陈冷翡面不改色,但心跳的特别快,很难受。
她也不敢问特需和高诊有什么区别。
郑雪主在吃饭时被叫走就总是——“高诊上台。”
“东院九号楼的7号间,不在这边,走连廊,从楼下过去得登记身份证,别乱跑,今天那边有个病人是大领导。”护士吓唬道,“很大很大的领导,要员。”
她步履匆匆的抱着一包器械走了。
陈冷翡应了声,回到了三楼隔离廊,穿过去。
九号楼回廊前站着两个警卫,但没问什么,看了眼工牌就放她进去了。
她按了电梯,门一开,赫然白纸上潇洒的手写四个字——“谢绝参观”,一出电梯,大手术室门前挂着一个牌子,又是“谢绝参观”。
所以她很快找到了唯一一间没贴谢绝参观的手术间。
她把工牌揣进刷手服裤子的口袋里,走进去。
里面的人都在围着李半月转,只有麻醉医生看了她一眼,接着侧过身去悄悄低头玩手机。
她就缩在麻醉医生旁边。
护士和陶医生在三方核查。
“名字。”护士问。
“嗯?”李半月茫然地抬起头。
陶医生掏出电筒笔,在她眼前晃一下。
“没事,继续,不用管。”李半月命令。
护士照本宣科一番,把chart夹递给陶医生签字,扶李半月躺下。
“小朋友,你起来。”麻醉医生起来忙活,把陈冷翡拨到一边。
“理器械去。”护士吩咐。
“我不会。”陈冷翡如实招来。
“你是规培的,进修的,还是研究生的?”护士愕然。
“实习的。”陈冷翡手心里冒了汗。
“你实习的来这边干嘛?”陶医生差点翻白眼,原本想骂两句,把这个实习生赶走,可一转头,瞧眉眼就知道是个好漂亮的姑娘,语气瞬间和缓,自己去整理器械,边理边搭讪,“丫头,选导了吗?”
“选了。”陈冷翡开始编。
“跟谁了?”
“周老师。”
“周敏啊,”陶医生点点头,语气里有些可惜,“他挺厉害的,好好跟他学习。”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你们小医生,一定要肯吃苦,不要走错路,不能犯错误。”
他提醒陈冷翡,“帽子好好戴戴,刘海出来了。”
陈冷翡与他敷衍着。
收拾完器械后陶医生不再搭理她了,背手站在心电监护前。
一个医生闯进来,探脑袋,“嘿,我来了!”
“有人跟台啊,师兄,等我十五分钟,我去和一个病人谈话!”她又风风火火的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护士叫都叫不住。
陈冷翡站在床边。
她垂眸看着李半月。
很多时候她怕碰到李半月合眸安寝,因为看起来苍白虚弱,如同濒死。
她长睫磕了磕,揉揉眼睛,虽明知李半月听不见,但仍小声抱怨,“你为什么要喝酒啊。”
也不知道李半月喝了多少,酒味很浓,好像是苹果白兰地,她站在一边都觉得呛。
“是害怕吗?”她喃喃说。“原来你也会害怕呀。”
陶医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能打/印/心/电图吗?”他抬手指着心电监护仪。
“能。”护士说,“最新款。”
“好的,我来了。”刚刚那个医生又回来,“同学,你去吧,这是特需的台,不好示教的。”
这时突然手术室内线电话响了。
“一号间。”护士接起来,“陶院,找你的。”
“我是陶彤,请讲。”陶医生一直在点头,“嗯,好的。”
他突然反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电话一丢冲回来,把陈冷翡撞了一趔趄。
“电刀!”陶医生喊,“开呼吸机,气管筒,七毫米,叫于院来,快!”
陈冷翡盯着陶医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踉跄退了几步,背撞靠上手术室冰冷的墙。
脉络与情由突然清晰。
——“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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