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开国以前,就有了佛教信仰,乃是从邻境高丽、渤海等国传入的。后来太宗皇帝在位时,曾于内廷供奉佛像,又迎旃檀像安置于燕京悯忠寺,每年设会饭僧。
后来大金全据中原,更有意识地鼓励在河北、河东、西京路等地营建塔寺、修复禅林名刹,藉此缓和地方局势,有利于大金国的统治。
这胖大和尚,原先便是西京大同府玄中寺的僧人,俗家姓骆名重威,法号慧锋。
泰和年间,女真贵人完颜阿葛与渤海人高宥昌在大同府苛征聚敛,大索军须等钱,以至地方十室九空,殆同清野,骆和尚合家满门不堪侵暴而死。
当时骆和尚乃是本地镇防千户下属的寨使,他闻讯大怒,夜入完颜阿葛和高宥昌两人的宅邸,杀死两人,随即凭着早先花钱买来的僧人度牒,逃亡玄中寺出家。
去年蒙古军攻打西京,朝廷大集诸路援军,与蒙古军对抗。诸路援军号称百万,西京百姓纵使破田宅、竭肝脑也无以支撑,而军将更多有纵兵劫掠的。
玄中寺就在这时倒了霉,阖寺被毁,僧众被杀戮极多。骆和尚凭着两膀的力气和手中一根铁棍,趁夜色从寺中夺路杀出。
正不知去处的茫然时候,前头朝廷大军主力遭蒙古铁骑杀败,天崩地裂般地溃退下来。骆和尚和师兄弟等人被败兵挟裹着,在蒙古人的追击下翻山越岭逃亡,到了保州一带。
当日逃脱蒙古骑兵追击的过程,自然艰辛。骆和尚纵有勇力,在千军万马中也济不得甚事,前后好几次遇险。其中最惊险的两次,都靠着郭宁舍命救援,才险死还生。
待到蒙古人退去,骆和尚带着几十条汉子,就在保州沉苑泊中落草为寇,以勒索富户为生。那个询问骆和尚的精瘦汉子,便是他在玄中寺的师弟,俗家姓裴,唤作裴如海。
骆和尚感念郭宁援手之情,曾几次邀请郭宁与他合伙,从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活得痛快。可郭宁的性子有点执拗,始终不同意。
光是如此,倒也罢了。前些日子骆和尚又听说,郭宁四处奔走,意图联络各地溃卒,重新组建起经制之师,为朝廷效力。
骆和尚当场大惊,揪着来报信的人喝问:“郭六郎这小子,莫非是傻的?大金朝已经这副鬼样子了,他一个汉儿、一个小小的甲军,何必赶着去卖命送死?何况,那些上头的高官贵胄们,谁会把他当回事?又不是没吃过朝廷的饭,在昌州边堡见识的恶心事,还不够多么?此举必遭人忌惮,是要出事的!”
报信的人如何能答?骆和尚骂了一通,带了些亲信部下连夜赶往馈军河来。亲信们都知道,他嘴上说是探看局势,其实还是为了劝说郭宁,甚至做好了关键时刻出手相救的准备。
令骆和尚乐不可支的是,待他赶到馈军河,郭宁居然先就开了窍。他一人便将那安州都指挥使萧好胡杀了,这会儿又明显拒绝了安州官员的善意!
好的很!这小子是真看明白了!
想到这里,骆和尚摩挲着光头,呵呵笑个不停。
裴和尚不似师兄那般热忱,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想好了?真要与郭六郎合伙?”
骆和尚两眼一翻:“怎么,你还念着与靖安民的交情?”
裴和尚干笑一声:“靖安民也是北疆武人出身,虽不如郭六郎的勇武,却是个会结交的。他与定州苗道润、易州张柔等地方大豪,都很熟悉。果有难事,彼此救援呼应,可策万全。”
“果有难事,万全个屁!”骆和尚骂道。
他站起身,用蒲扇大的手掌拍拍裴和尚的肩膀:“眼下这世道,咱们自己手里拿着刀枪,便不惧豺狼虎豹。能给我们带来难处的,无非是朝廷或蒙古。这两家要真冲着我等草寇而来,靖安民能顶的住?你说的万全在哪里?”
这个问题,可不能昧良心胡扯。
裴和尚只能苦笑:“真到了那时候,自然是顶不住的。师兄,我又不傻!”
“可苗道润、张柔等人,打的可不就用北疆流人为兵,去垫刀头的主意?靖安民替他们卖命……要我说,还不如吃朝廷的饭呢!”骆和尚将手中的铁棍在地面重重一顿,狞笑道:“洒家拿着刀枪在手,是为了保自家的性命,可不是为了替别人卖命!除了郭六郎,洒家信不过别人!”
“也罢,也罢!”裴和尚叹气:“且看郭六有什么方略。”
“那就走吧!”骆和尚提着铁棍,大步踏过深草。
裴和尚追在师兄身后,又道:“突然想到,与郭六合伙还有一个好处。这小子此前犯蠢,害得身边的同伴零散,手底下根本没什么可用的人。他非得仰赖师兄你才行!”
“嘿!”骆和尚冷笑一声,见裴和尚的神色中不似幸灾乐祸,才把两只大眼一起上翻:“那可难说的很……馈军河左近数十里范围内,想来见一见郭六郎的有多少人?我们做不了独一份,能做第一批就不错了!”
可惜骆和尚刚穿过馈军河营地前方的芦苇滩,就看到了汪世显的身影。
这厮好似有点眼熟?是姚师儿,还是高克忠?
不对,不对,这厮是在安州新桥营那边立足的汪世显!
这汪古人可是个精明的,居然比洒家更早一步!
骆和尚只觉得脑勺热气往上升腾。他大步过去,刻意粗着嗓子嚷道:“小子,郭六郎呢?洒家来看望他啦!”
汪世显提着一把斧子,正领着几名老弱砍伐灌木,冷不防耳朵被骆和尚的大嗓吼得嗡嗡作响。
他吃惊地转头,见骆和尚胖大的身躯带风而来,连忙举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六郎累的很了,已然睡下。慧锋大师莫要打扰。”
“好,好。”骆和尚立即把嗓音放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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