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昌成名很早,根基也深,但随着局势推移,当年靠数百人就能聚啸一方的情形,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能在山东地界跺脚说话的,不谈郭宁这狠角色,便是红袄军余部各支,谁不控制上万人?
尹昌想要维持自家山东大豪屹立不摇的地位,就非得有更多的兵。而为了得到更多的兵,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除了少量卫护家眷的亲卫以外,将两千子弟兵尽数抽出了滨州。
这一来,滨州的渤海县城,一下子就显得冷清。
尤其是城南两处连在一起的里坊,本来作为军营和校场所用,这会儿军营里只剩下若干洒扫老军了。
渤海县里其它的居民,大都集中在东西两面。
东面的居民大都是周边民屯的农夫,而西面则都是靠盐吃饭的。而那些盐枭豪华的宅邸,就被无数简陋宅院簇拥着。
张荣穿行在街道间,可见左近好些宅院年久失修,很多砖墙垮塌了,只用夯土或木板简单补上,甚至里头的建筑也和窝棚一般,大都破败异常。
张荣慢悠悠地走着,道路越走越窄,变成幽深的巷子。巷子湿热又肮脏,污水在低洼处久久不退,一行人的脚步踩过,发出啪啪的水声。
到了巷底再转过几个弯,赫然出现一处极奢华的院落。
院落外头,有数十个神情剽悍的汉子守着,有几条汉子或者身带刀疤,或者少了眼睛,或者少了胳臂,看起来愈发狰狞。
张荣走近的时候,那些汉子里头有人向他打招呼,有人面露不屑,还有几个抬眼望天,故作疏离姿态。反倒是有个仆役模样的,将些规矩,待理不理地瞥了他两眼,点了点头,引他进去。
张荣走进院门,先被院落里的富丽堂皇模样吓了一跳,忍不住左右探看。眼珠子更是盯着廊下垂挂的珠串,半晌没挪开。
那仆役站住脚跟,有些不耐烦地等了片刻,大声斥责道:“愣着干啥?耽误了承直官人的事,你担待不起!”
所谓的承直官人,便是驻在滨州的盐使司盐判了,此人姓张,文官官阶是正七品下的承直郞,盐路上头混饭吃的人不敢直呼其名,只以承直官人相称。
张荣轻笑了两声,加快脚步。
跟着仆役连续经过两进院子,又穿过一到月洞门,这才到内院。内院的书房甚是开阔,足够二三十人会面商议,但此时除了张荣,一个人也无。张荣安静坐在这里,又等了好一会儿。
忽听书房后厢有人暴喝:“什么?一个也没来?每月头上一次,这是安排定的!”
随即便是一阵污言秽语地喝骂。
有人声带惶惑地连连解释,话语很轻,听不清楚。
喝骂之人依然恼怒:“放屁!哪有这个道理!你立即去查问,看看他们都在发什么疯!当我这个盐判管不了他们吗?”
解释之人继续劝说,忽听桌椅轰然大响,好似是被用力推倒了。
喝骂之人重重踏步,从后厢转入前头,正是这座豪宅的主人,张姓的盐判。此人须发花白,脸上面色却红润,看着养尊处优多年,不过,眼圈略有些黑,显见酒色上日常是不消停的。
张盐判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荣的鼻子:“伱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张荣呵呵一笑:“今日应该来此的盐路好汉,共计十六人;山东盐司滨州分治使司下属的管勾,有六人。这二十二人里头,今天被国法处置了三个,畏罪自杀了四个,剩下的十五人,这会儿都去了滨州分治使司的官署,拜见新任的盐使。”
“放屁!什么国法?什么畏罪自杀?你胡扯什么……山东盐司荒废快两年了,又是哪里来的滨州分治使?我怎么不知道?这人是谁?”
张荣指了指自己的面孔:“咳咳,就是我张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