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预料到这件事,有些慌乱,生怕倪重山不满意。
倪重山却慢悠悠地拿出一个大喇叭,“喂”了两声,声浪轻松淹没船上的喧闹。
众人转头看向倪重山。
此时月光西斜,大海寂寂,清辉流射,照在倪重山半张脸上,更显得他英姿焕发,俊逸不群。
众人注目下,倪重山慢慢开口说:“我想要——”
白媛丽双手握紧,芳心亦喜亦羞,难道愿望成真,倪总真的要进——
突然一声泼剌连响,发出高低声韵,好像书页连翻,所有文字搅碎,抛成一天细雨。
水下窜出一条大鱼,在空中翻了个身,甩出一尾水,又掉了回去。
“白鲸!快许愿!我要玉虚——”
张另解大喊,喊到一半,却觉得意外的安静。
其他人都没喊,站了一会儿,大家就散了。
倪重山也推着倪万里回去。
张另解想不通,问林渐:“为什么大家都不许愿?”
“因为那不是白鲸。”
“很大很白的不是白鲸是什么?”
“鲨鱼。大白鲨。”
林渐庆幸自己博览群书,看过图鉴里的大白鲨。
他问张另解,“你刚才说你要玉虚——怎样?”
张另解坦荡地说:“我想要玉虚跟我一起快乐地游泳。”
玉虚狞笑道:“好啊。但快乐不快乐我就不保证了。”
林渐拉回玉虚,“克制、克制。告诉你自己,你已经不做仙尊很多年了。现在的你只是一个看上去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玉虚听从恩人的建议,放心里默念了几遍,结果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更生气了,对林渐说:“恩人,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仙尊傲气了。仙尊不可辱——”
林渐拉住他不放手,一边点头一边劝:“对对对,仙尊不可辱,像仙尊的女人更不可辱。走,去吃三文鱼寿司,消消火气。”
林渐扯着玉虚走远,玉虚还盯着张另解,好像公交车司机盯着没买票的乘客一样。
张另解秒懂玉虚眼里的柔情,也盯了回去,好像没买票的乘客盯着司机装出已经买过票的坦荡样子,比秋千还荡。
关于这两位买票没买票的孽缘,林渐是不想理会。他看了三天的海,也听了三天玉虚的牢骚,他只想休息一下。
夜已深,月已沉,流光零碎坠入海里与苍波互拥,好像闷屁融入了风。
鱼饵只倒了一小半,只见鲨掉,不见鲸出。
剩下的也不能浪费。倪重山把老父安顿好后,出来请大家吃三文鱼寿司。
清水建一边摇头,一边捏饭团。抱怨冷冻三文鱼和新鲜三文鱼的区别就跟萌妹子和女汉子的区别一样大。
倪重山鼓励大家,再接再励,不要气馁,努力一定会有回报。谁先找到白鲸,谁就获得倪家的尊重和友谊。
林渐问清水建:“倪家的尊重和友谊到底值几个钱?”
清水建的双手都快捏出残影,抽空回答:“很多钱。”
“很多是多少?”林渐追问,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这时边上有人质疑清水建捏饭团不戴手套,不卫生。
清水建大怒,一拳攥出饭泥,从指缝挤出,骂那个人:“你懂什么?寿司的做法就不能用手套,一定要用我的手温去暖化饭团的心,这种本手返的高端技巧你们这帮外行怎么懂?”
那人嗤之以鼻:“不还是懒得戴手套嘛!”
清水建:“呸!要是我戴了做出来不好吃呢?饭团上少了我温暖的味道,米的糯温和生鱼片的冰爽无法形成矛盾的动态竞争,无法在舌尖上爆炸出层次感的丰富口味,败坏了我东京第一寿司店的名号,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那人坚持:“你不戴就是不负责任!”
清水建坚持:“我不戴才是负责任!”
边上有人等着吃宵夜,听不明白两人吵什么,就问林渐他俩干嘛?
林渐说他俩人为戴不戴手套而争执。什么?你赞成清水建,你一定是听错了。
清水建忙着吵架,林渐见问不出什么,就问白媛丽。
可能是因为一起瞪过玉虚的友谊,白媛丽很爽快地解释:“看到白鲸要出来的时候大家许愿的样子吗?”
“看到了。”
“倪总就是那个白鲸。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都能帮你解决。”
“原来如此。”
林渐点头。这时清水建和那人已经吵成两派。
一派说我赞成,一派说我反对。
林渐又问白媛丽:“倪总这么有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白媛丽白了林渐一眼,“倪总这么善良的人,自然是为自己的家人许愿啊。这回就是为了老爷子延寿来的。”
林渐明白了,就像倪万里老爷子十年前偶然喊出的那个愿望:我要再活十年。
倪重山走过来,脸红通通的,喝了不少酒。
他跟林渐碰杯,说张名那里失败了,就看你了。
林渐说没问题,我以我爸的名誉发誓,一定能找到白鲸。
倪重山拥抱林渐,说我就是相信你爸的名誉,才选择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倪重山坐下来跟林渐喝酒。
两人喝酒喝到大家都散了,喝到晨光唤醒了渴望天空的鱼,游鱼破水,海鸟戏涛。
倪重山还说了很多话。
说他年轻时的梦想是不要再长高了,1米8已经很高,高到他经常撞门框。
为此他经常在睡前许愿,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被子都盖不住自己的脚,吓得他痛哭了一个早上,连早饭都忘了吃,最后才发现是被子盖横了。
说他曾交往过几个女生,其中有一个差点跟他结婚,可最后都因为现实的原因不得已分手。他至今还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说他父亲如何病重,如何从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头变成一个只有看图鉴时才偶尔精神奕奕的老头。
一个本来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天一夜都不用休息的老头变成一个一次只能说三个字的老头。
“哦,对不起,都是我在说。也聊聊你吧。”
倪重山体贴的好像在跟林渐相亲。
林渐也像第一次相亲一样,审慎地回答问题:“聊我?我有什么好聊的?”
倪重山问:“那就聊你爸吧。你爸这样的传奇人物肯定有很多事好聊。”
林渐扭头看海,好像在看海鸟跟飞鱼谈一秒钟的恋爱,又像听海,因为他的眼神空洞而无焦距。
最后他说话了。
“我爸死在这片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