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边挤满了等着许愿的人。
张名却迟迟未动。
张另解问:“爸,按啊。”
张名终于动了,拿起遥控器,就要按下,边上伸出一只手,抢走遥控器。
张名看那人,是林渐,问他:“你干什么?”
林渐还没回答,张另解已经动手,扭住林渐衣领,就想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啊——
林渐一挥手,张另解就被他推到一边,坐在地上,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
张另解赶忙跟边上的人解释:失误啦,不小心啦,大伤初愈啦,没带随手玉箫啦,总之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没那么弱,他也没那么强,谁扶我一把,看我拿箫奏出哀婉清怨的箫声迷他心志,荡其魂魄!
没人扶他,都围成一圈看戏。
林渐问张名:“声呐对鲸鱼有害,你不知道吗?”
张名反问:“我又不是鲸鱼,我应该知道吗?”
“海洋中的哺乳动物大多依赖听觉觅食、繁殖、洄游,这种低频阵列式声呐相当于一个大型的声呐炮,会干扰整片海域内海洋生物的回声定位系统,导致鲸鱼搁浅。如果你还不懂,我给你举个例子,你会在广场舞的音响旁睡觉吗?”
“不会。但我一放音响,它们都会聚过来跳舞。”张名像看一只聪明的猴子一样看着林渐。
“但你不知道它们是过来跳舞的,还是来拆音响的。”
两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边上的观众听不太懂,明明是说鲸鱼声呐的,怎么扯到音响去了?
张另解刚拿到箫,听到音响,精神一振,这可是自己专业,正准备奏上一曲《爱情买卖》,以助雅兴,张名却笑了,笑得像是癌症末期的亿万富翁收到医院的误诊通知书。
“你笑什么?”
“谁教你说这些的?”
“一半图鉴里看的,一半我爸说的。”
张名笑得更开心了,“那你知不知道这声呐就是我叫你爸通过沈文读买的?”
林渐一愣,张名继续说:“我说要买声呐的时候,你爸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什么对鲸鱼有害,什么生态污染,我只好说是远洋捕鱼,定位鱼群用的。”
“买来后,我还在吴一升的海洋大世界里做了实验,死了两条小白鲸,实验证明,这种声呐对白鲸有聚集效应,同时大脑和内耳骨有严重出血,体型越小,伤害越大。死掉的小白鲸被吴一升拉回家里喂狗了,吃剩的骨头足够埋一整个后院。物尽其用嘛。”
“你看,这就是我和你爸的分歧。”
“什么分歧?”林渐问。
“物尽其用。鲸鱼有一定智慧,这没错。狗也是。可把鲸鱼当人来看,就有问题了。你以为星海集团为什么会倒闭?”
“都是你爸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我们做赏鲸游是为了什么?是保护鲸鱼?是宣传环保?是做慈善?我告诉你,是赚钱!赚钱!声呐探测仪不能用,拍照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观赏用的橡皮艇也要拆掉发动机,改造成无动力小艇。做了那么多工作,就是为了尽可能不打扰到鲸鱼的生活。我问你,星海集团员工的生活怎么办?鲸鱼会给他们付工资吗?”
“破产之后,他又想着去找伏陀海白鲸,打造高端赏鲸线路,结果遇到暴风雨天气,意外坠海,要不是他坚持乘坐无动力橡皮艇出海,怎么会赶不回大船上?”
“偏见和固执害死了他。他死的活该。可公司怎么办?那么多靠他吃饭的员工怎么办?要不是我果端沉着,干脆利落地拆分了星海集团,保留了核心资产,将负债资产打包出售,还能有现在的远洋水产吗?我为集团做了那么多事,而你又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家里蹲看图鉴流口水的废物。连你那固执的爹都不如。”
“你以为拿走遥控器就能阻止我吗?我跟你爸不一样。他爱冒险,做事不留后路,思考不经大脑。我做事求稳,必有备选计划,就跟我有四个儿子一样。”
张另解看张名痛斥林渐,林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着遥控器傻站。他心中得意,骄傲地跟边上的人介绍:“我是他四儿子之一。排行第二,专业吹笛,备选专业是箫。”
“为了以防万一,声呐入水,10分钟后会自动启动,持续低频轰鸣一个小时。一小时后,一百海里内的所有白鲸都将汇集到此处!”
“我再说一遍,你又能做什么?”
张名不再理会林渐,召唤众人排好位置,留给倪重山父子最好的赏鲸点。
林渐孤零零站着,大家走来走去,没有一个人看他。
张另解本想上去安慰一下昔日的情敌,说你是不是很难过,难过可以跳海呀,不要傻站着。
后来想想还是许愿更重要,得赶紧占个好位置。
新愿望已经想好了。
我想要玉虚快乐地潜水!
张另解跟清水建分享了自己的愿望,清水建表示很大程度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不一起潜水呢?”
“笨!我要留在岸上偷她的衣服!”
一个人挤过来,弄张另解一个趔趄,张另解很不满:“挤什么挤?有没有素质?”
看清那人是林渐后,张另解抓紧时间嘲讽:“你也来许愿啊?排队。一小时后才开始呢。”
林渐摇头:“不用一个小时。”
张另解就喜欢看人打肿脸充胖次,“白鲸你家养的啊?你说不用一个小时,那要多久?”
“现在。”
林渐拿过倪万里手里的图鉴,把水果刀放进去,随手一抛,扔进大海。
倪万里叫了一声,双手撑在轮椅上,要站起来去抓。
倪重山疑惑地看林渐,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张名微笑,狗急跳墙而已。
林渐也回以微笑。
张名呆住,林渐的眼睛、鼻子、嘴巴跟林博海不太像,可一笑起来,两个人的脸孔就隐约重合在一起,好像林博海复生,站在他眼前一样。
他还记得林博海那天上船时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人死还可以复生,钱没了就永远没了。等我骑着白鲸回来,哈哈哈哈。”
一个声音把他唤回现实。
林渐指着远方,说:“看,他回来了。”
骤然起风。
先是在众人脸颊上打旋,接着一紧,陡然束成一把巨大的风刀劈了出去,呼的一声炸响,船舷下裂出一线白浪,朝远方奔去。
浪声中一股高音铿然而鸣,像是铁器捶击在每个人的头骨上,海面上翻出两个匀称对齐的金属方盒,跳了几下,沉入海中。
张名正要叫出声,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往后看,以船为界,是月光照耀的明亮,再往前看,却是黑压压的一片,连带着天上的云也被白浪分成两半,中间留出一条直直的通道。
天上、海里的两条直线在极远处相交,海面上缓缓耸起一根冰柱,像是海蓝的墨水淬了火,又像是月亮的冷火熔解了云朵浇铸下的铁。
众人屏息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奇景,直到一道闪电迸放,雷声滚滚,雨点大滴大滴地砸落,像倒着的锥子,越来越胖,一巴掌一巴掌地扇在众人脸上。
远处的冰柱爆裂开来,雷声紧着,用鞭子似的闪电在后方抽打,撕扯,碾压,直至爆炸,化成一线横浪推了回来,游轮晃荡起来,在浪峰浪谷间跳跃,甲板上倒了一群人。
张名死死抓住栏杆,双眼里满是闪电的白光。
他看到那白浪中有一个硕大无比的白鲸,驱浪而来,一道电光擦过它的头颅,照在浪花上,幻化成无数色彩绚丽的光带。
他看到白鲸张嘴怒啸,与雷声相混,天海震摇,霹雳铿锵。
他看到一个小人,像把刀插在巨鲸头上,引下天雷,生出燎海的烈火。
那烈火敲、砸、夯、钻,烧出一天粉嫩焦香的云,一海漫漫瑟瑟的红,那小人的剪影也烧得张名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张名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其他人却争着抢到前排,大声许愿。
“我想要个双胞胎哥哥,能代替我参加飞行员考试的那种!我不想当海员了!我晕船,但我不晕机!我要飞得更高!”
“我想要给老公生个属于他的孩子!一个怒放自由的生命!”
“我想要更多的愿望,好让我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
……
雷声碾过,淹没所有人的声音,又是一道电光,雷声间歇时,倪重山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想要多长十厘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