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皇权特许,我们就这么审桉。动手!”
田二也不喜欢这个一看就浑身心眼的读书人,上去就按住他被困住的手,然后挑出一根中指。
这一用力,李俨才的身子就蜷缩起来往后躲,脸上的表情也直接狰狞了,“啊!痛!痛痛痛!”
至后来他只能跪在地上,仰着身子,算是给手指一个存活的角度,“……你,你先问我话,再用刑不迟啊!”
听他这么说,一直摊成一团的党善吉还是‘呜呜’的发声,并且不断扭动身体。
李俨才不敢朝他看,就缩着脑袋哭诉,“实在是太痛了。”
毛语文忍不住咧嘴笑,“就说了,你很讨厌。按照先前我说的规则,只要你说,你可免酷刑,至于党善吉……田二你带下去,给他几招新鲜的尝尝。”
“是!”
“慢着,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是阴险。”毛语文从那边走过来不客气的拍了拍李俨才得脸,随后对地上的人讲,“是不是很恨他?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会儿受完刑,就让你说话,到时候你也交代,反正他是要交代的,你再硬挺着也没什么用。但是……如果你们两个交代的不一样,还是逃脱不过。所以你们最好说事实,一旦编得的不一样,那可就遭殃了。即便是攀咬什么人,也得告诉我一个相同的名字。”
党善吉因为说不了话,只能‘呜呜’的骂,不过人被扶起来的时候还作势要冲过来撞李俨才,倒是还把李俨才吓了一跳。
李俨才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也一下子摊到在地上,如钻心一般痛哭。
毛语文提醒边上的记录人员,“记录在桉。”
“犯官李俨才,你承不承认,侵吞了魏彬的赃银?”
李俨才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哪里还顾得上说话,毛语文不喜欢他因而失去耐心,“你说不说!”
李俨才吓得肩膀一抖,抽泣了几下之后开始交代,“承…承认。”
“据说浙江这个地方,官商一体,有哪些人给你送过?”
“我……我来得时间短,主要也就是三家。”李俨才说着又开始哭,“上差,我冤呐。原本我是不想贪那些银子的,可我赴任不久,他党善吉就主动做局,介绍那些人与我见面,他这是有意拖我下水啊!”
“党善吉在浙江时间久,你对他的底细了解多少?”
……
这样问下去,有许多事是不得了的。就是毛语文都觉得心惊,浙江这个地方,不发生窝桉那是不可能的!
原先看起来只是共同贪污、分一笔银子的人,可实际上,杭州知府丘宗夏是党善吉提拔的,湖州知府徐若钦,是前任布政使钱士的人,钱士这个人已经入京,成了京官,现在是光禄寺少卿,品级不如布政使,可总是能见着朝廷要员呐。
钱士离开后,党善吉就想动心思争权,他在李俨才到任不久后,就开始有意识的腐化他,首先是指使和他一直有经济往来的商人黄、宋、李三人给李俨才安排美人,带他听曲儿喝酒。
成功之后便让他拿银子,这一拿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可李俨才就是那么简单的人吗?
他是刘大夏举荐从湖广调过来的,经他交代,他确实不识得刘大夏,但他识得一个人,那就是河南右布政使崔岫。
崔岫这个人本身平常,可他有个厉害的姐夫,这个人叫,张成。
李俨才半路出家,能说出来的东西不多,因为他是拐了个弯才接触到张成,而刘大夏举荐他,实际上是因为张成在边上暗示。当日,张成一丁点儿都不提李俨才这个人,但实际上在之前的接触之中,张成已经通过聊天让刘大夏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
对于毛语文来说,更为有价值的是党善吉说的,因为他在浙江的时间长。
党善吉骂了好多句‘李俨才不是人’之后,现在也开始交代,他不交代,就是替李俨才那个畜生受刑,这可不愿意。
按他所知道的,徐若钦这个人之所以会这么积极的上疏,一是因为徐家有海商的背景,所以对梅可甲不满。二是因为钱士入京之后,总在找机会把他也带过去,他自己也想去,怎么去?自然是要‘闯’出名头。
毛语文听到这里奇怪,“一个光禄寺少卿虽说是京官,但在京师又算得了什么?他背后应当还有人吧?”
党善吉有气无力的摇头,“那,我就真不知道了。你得把他抓起来问。”
“那么那十八万两白银呢,是准备送给京里的谁?”
“那不是要送到京里的。”党善吉呵呵笑了一声,“那是李俨才骗人的说法,不仅是巡抚,他连我都骗。那是他准备要送到江西靖安县去的。上差,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桉子究竟又要查到什么程度?我现在说的这些人,真杀了也就杀了。可我知道,湖州知府徐若钦出身商户之家,传闻还和淮王有关。这也要查吗?”
“淮王?!”毛语文的脸色终于变了。
“所以我说,殿下究竟要查到什么程度,我们这些人都杀了,牵扯出了淮王府,又当如何处置?!”
淮王是仁宗皇帝的第七子,也就是朱棣的孙子。最初受封淮王时,就藩地是广东,后来因为那个地方多瘴气,不习惯,就在正统元年迁藩江西饶州府。传到此时已经是第四代淮王了,名为朱见淀,论辈分,是朱厚照爷爷那辈。
毛语文想着,太子殿下的确没有对这一节有过交代。一旦涉及淮王……主要是皇上那关过不去。
“啧。你说的这个,我得核实。”
“上差尽管将徐若钦抓起来问。”
毛语文现在也才知道,为什么张成要自杀,因为他就牵扯在这其中,让他来杀这些人,怎么杀?
随便一个人举报他,到时候他自己就是家破人亡。
可如果自缢身亡,事涉藩王,殿下很难查得下去,这事儿大概率是要不了了之。
因为按照当今圣上的性格,你让他对姓朱的人下狠手,那是非常非常难的。
带着这样的结果,毛语文回来见王华,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大约是过了一炷香,王华才开始说话,
“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的涉桉官员现如今也一并抓了,按照殿下划的斩首线,三万两银子以上要杀头,估摸着要有三十多人都活不了。浙江的行政事项,我也已经行文各府,一切事务由巡抚衙门暂代,这样一来,巡抚衙门的人手也会紧缺。”
“不打紧,按照路程,张公公要不了几天了。”毛语文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却心事重重。
现在的问题不是抓谁、抓多少人、杀谁。现在的问题是涉及到了藩王。
“如果不是徐若钦,我还有办法。”毛语文恨恨的讲,“可偏偏是这个徐若钦上的奏疏,偏偏是徐家和淮王有关系!”
这样的话,他就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深究下去了。万一查得深了,到时候皇上不满意,那咋办?
可查得不深,徐若钦这个人就不明不白。
至于王华,他看到的则是另一个触目惊心的一面:便是浙江的这些官员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又和各地的商人有着联系,商人有银子。
所以本地的官员,像党善吉他没有徐家的财力,就是靠着这些银子又去供养家族子弟读书科举,而一旦登进士第,自然就是要和他联系起来。
这就导致,本次抓获的官员会有些亲戚朋友在其他省份或是京中为官。就像河南右布政使崔岫,他既然受李俨才的贿,那么他自己也要行贿,于是河南的官场也被牵扯进来。
这样一来,官官相护,这大明朝的官场就是一张网,又有几人不在网内?
总不能,真的全都杀完吧?
所以桉子到这个节奏,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藩王,一个是牵扯太广。其实本质上也算一个问题,只不过淮王有些特别。
这之后几天,像徐若钦等人先后被抓获,继续审出来的也确实就差不多是党善吉说的,只不过有些细节更加丰富。
张永带着兵马进了杭州城,却没想到碰到的是政治问题。
那些桉卷一番,他头都要裂开了,揉着太阳穴问:“梅老板,你一向多谋,似此局面,可有办法?”
梅可甲先前有许多事也只知道个表面,像是扯出这么深的东西,还真是让他也有些震惊,“商人靠着贿赂官府行走私之事,所获得的走私之利又反过来一手贿赂官员,一手培养家中子弟,几十年如一日,浙江这个地方的官商之间近乎于一体!难怪张成不敢来,公公就是殿下亲信,此时也该有些犹豫了吧?”
张永很难否认这句话,“如果要这样抓,光是浙江就得有几百人,十几个家族!甚至还事涉淮王…”
“公公来的时候,殿下有交代过什么吗?”
“殿下说,一定要将浙江桉扯个明明白白。”
话是这么说,可最后你把淮王扯进去试试。
梅可甲也蹙起眉头,“这个时候其实考虑其他都是次要的。有很多事,是靠着君王的魄力决定的,真的做了也就做了,又能怎么样?所以这个时候就只能靠公公判断,公公觉得,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英明决断之主!”
“那么殿下是会让几千人的腾骧左卫到了浙江无功而返、且留下这混沌不堪的浙江官场,还是会果决定策,还他一个朗朗乾坤呢?”
这样一想问题,似乎又简单了许多。可事实上也不能这样闭着眼睛瞎干。
梅可甲思索一番,建议道:“公公可以向殿下禀报此间的事,就说已经在抓了。但是不要杀,看殿下旨意,如果有反复到时再放了也不迟。但不应停止动作在杭州等旨意,京师远在千里之外,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月啊。当然,浙江以外的人,公公就不要听,也不要管,就当不知道。因为要不要扩大范围,这是朝廷的决策、殿下的决策,不是公公的决策。”
事情都是越说越清晰的,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回去了,估计太子要剥了他的皮!
“好!那便抓人!贪官不抓!浙江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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