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站在门口深呼吸两次,平息了下情绪后,这才拧开了门把手。
这是间很小的屋子,里面只搁着三架用木箱搭建的简陋临时床铺。他一眼就看见躺在最中间的白伽,头上缠着绷带,手上挂着吊瓶在昏睡。左边的人盖着床单面朝着墙壁,只有小小的一团,明显不是戚灼或是季听,看身形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应该就是星舰人员口中那个叫做小章鱼的孩子。
可当他目光移到最右,看见那个坐在木箱上背靠墙壁的高大身影后,视线顿时凝住,心神俱震,整个人似是化作了一尊雕塑。
坐着的人也转头看向了门口,接着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大季听走来。
季听定定看着他,眼底迅速蕴起一层水光,但往前跨出半步后又停下,只嘴唇翕动着。
他很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又不确定,只犹豫着没有开口。
但面前的人是戚灼,却又不是他这段时间见到的戚灼。
这是一名三十左右的成熟男人,穿着一件破烂的红枫军制服,走路时脚步有些凝顿。他褪去了戚灼身上的青涩,敛起锋芒,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但不变的是那双眼,依旧如深邃漆黑的太空,在映入季听的身影后,眼眸深处会闪动着星辰的光芒。
他也一直看着季听,并停在了他的面前,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大拇指怜惜地擦过他颊边的一道水痕。
“是你,是不是你……”戚灼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暗哑的声音像是在呢喃,“是不是你冲到了h37行星的刑场,我们却在逃离时进入了虫洞?”
季听在这一刻彻底确定,一头扑进了戚灼怀里。他像终于找到依靠的雏鸟,紧紧搂住戚灼的腰,像是要将自己融入他的怀抱。那些勉强维持的镇定在戚灼面前都土崩瓦解,强压住的情绪随着眼泪汹涌而出:“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戚灼也紧抱住季听,将脸埋在那柔软的发丝里,闭上眼深深呼吸,颤着声音喃喃道:“终于找到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跑去哪儿了,老也不来接我,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季听知道自己这话很没道理,可他不管多大年纪,只要在戚灼面前,就忍不住成为那个只依赖他的小男孩,恣意地哭,不讲道理地撒娇抱怨。
戚灼摩挲着他的后背,不断安抚着:“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季听在这个令他倍感熟悉的怀抱里,情绪飞快地平稳,人也恢复了冷静,想起少年季听和戚灼还没找着。
他连忙从戚灼怀里抬起头,问道:“你见到戚灼和季听了吗?”
“什么?”
“两个小的,一个十六,一个二十二。”
戚灼立即就明白了:“没有见到他们。”
“可是士兵是在训练机甲里发现你的,那机甲是季听和白伽在操纵。戚灼去找他们,白伽都躺在这儿,为什么他们两个没在?”季听满脸焦急地问。
“别着急,慢慢来,我们慢慢来。”戚灼将季听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我刚出虫洞就昏迷了,你开门的前一刻我才醒,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季听便简单地解释:“是我们的逃生舰刚刚穿过跃迁点,离开了拉米星系。”
听到拉米星域,戚灼立即就明白过来目前处于什么时间节点,顿时瞳孔骤缩,身体也变得僵硬。
季听想了想:“现在我们出去找他俩,具体的情况边找我边告诉你。”
他抬步就要往外走,胳膊却被戚灼拉住。
“怎么了?”季听有些愕然。
戚灼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掉出虫洞时有很短的清醒时间,恰好看见有两个穿着太空服的人被卷进了漩涡。”
季听愣愣地看着戚灼:“那……”
戚灼点了点头:“我估计被卷进去的应该就是他们。
两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季听转身走向门口:“我还是再让人找找,确定一下。”
“好。”
士兵们登上了逃生舰,四处一片闹烘烘,但这间光线昏暗的小屋里却异常安静。
季听看过白伽和那名叫做小章鱼的小孩,白伽一切尚好,小章鱼裹着被单面朝里。季听探出头去看,看不清他面目,只知道他呼吸平稳,便放心地坐回小床,和戚灼静静相拥。
“认识吗?”戚灼轻声问。
季听摇摇头:“看不太仔细,但是不认识,这孩子为什么会在机甲里?”
戚灼道:“可能是他们之前在舰上捡到的跑丢的小孩吧,我也不清楚。”
他俩此时满脑子都是少年季听和戚灼,既然小孩安全,就顾不上多想,季听忧心忡忡地问:“他俩如果进了虫洞,现在会是在哪儿呢?”
戚灼侧头想了想:“也许是到了我们的时空?”
季听喃喃道:“我不希望他们到我们的时空,他们要是能去到还没发生这场灾难的时候该多好……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呢?饭团还在等我们。”
“会的,很快就能回去。”戚灼沉默片刻后又低声问:“饭团被小云带去基地了吗?”
“嗯,他们会很安全的。”大季听点头。
“我被关进监牢的时候,饭团才这么大一点,像个一口就能吞掉的白团子,只要睡醒了就眨着大眼睛笑,像你。”戚灼抬手比划着,眼底里含着笑,语气又有些惆怅:“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了。”
“他现在可不是个一口就能吞掉的白团子。”季听也对他比划:“这么大,像只小牛犊,很结实,像你。”
两人低声说笑了几句后,互相对视片刻,用目光描摹对方都消瘦不少的脸庞,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接吻。这个吻既热烈又缠绵,带着滚烫的热度,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思念都融化在唇齿间。
良久后分开,季听靠在戚灼胸前,听着那激烈有力的心跳慢慢趋于平稳。
“我刚才……”他轻声开口。
“刚才怎么了?”
季听沉默了几秒:“刚才……季云他……”
戚灼顿时明白了,揽在他后背上的手指动了动。
季听盯着他胸前的一颗纽扣,轻声开口:“我曾经以为我是回到了过去,可如果是过去,为什么我们都没有这些记忆……我后来认为我穿越的是平行世界,可如果是平行世界,为什么我不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戚灼没有做声,季听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眼泪在眼眶里凝聚:“我想季云活着,我很注意不要让自己去影响他们。我从来没去和太太说过一句话,只希望她和我之间永远像陌生人,那就代表着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可季云还是死了,那么多的人还是死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为什么是我?是时空乱流吗?我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再看他们死一次,再受一次折磨吗?”
戚灼安静地听他说着,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目光里全是疼惜。
他用拇指将季听脸庞上的泪珠擦去,轻声道:“我觉得这并不是时空乱流,也不是什么偶然,应该是有超过我们理解范畴之外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
“什么力量?”季听茫然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经过了三次虫洞。”戚灼回道。
“三次?”季听抬起了头。
“对,三次。而这三次经过虫洞,让我到达了三个不同的时空或者说时间节点。”戚灼皱眉回忆:“第一次是你来刑场救我,我们逃向你预先安排的星舰,却在星舰前方撞进了虫洞。我在虫洞里和你失散,从虫洞穿过去后,发现我到了螅人入侵那天,并在星舰场遇到了想逃上星舰的我和你。”
“那,那还是小孩子?”季听满脸震惊。
“是的。当时我没呆多久,就再次被吸入了虫洞,离开了那个时空。我原本以为这一次虫洞的出口通往我们的时空,没想到……”戚灼说到这里便没了声音,只怔怔地看着前方,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季听也不催促,只拿起他搁在自己肩头的手亲了一下,静静地等着。
半晌后,戚灼才哑着嗓子道:“结果我回到了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