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五元宵一过，景德镇各大小窑口挨次开业，恢复往昔的热闹气象。

尤其太监一走，像是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化开，见了青天一般，景德镇人人喜笑颜开，逢大小喜事都要摆酒庆贺。

回想那日安十九离开，清晨天尚未明，码头雾霭沉沉，一行带刀衙役押解着朝廷要犯坐上乌蓬小船，前后约有五只，成环绕之势，将要犯团团包围。

想那要犯有再高的本事，恐也插翅难飞。

他们走得低调，奈何百姓们高调。船刚刚离开码头，未及昌江中心，百姓们就敲锣打鼓欢庆起来。年节里没来得及撤离的戏班子，赶上这等好事，还不扯开嗓子摆开排场？咿咿呀呀又唱了三大回合。

老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确不假，端看着镇子还是那个镇子，人还是那些人，可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年节里没来得及给各大窑口拜年的外乡人，此番回来大包小包拎着一堆年礼，上着各家拜年。

各家老板也都高兴，心想今年铁定是个好年！原先正旦里死了两个小工，还以为一年到头都要触霉头咧！没想到后头还有个锣鼓喧天的晚年。

外乡人回程时，新年才算开始咧！

估摸对方也是听到风声来打听消息的，他甩了脸子，“什么风把小神爷吹到我们湖田窑来了？”

可当那人走近，拨开云雾停在面前，她嘴角的笑却一点点淡去了。

一来一去的时间久了，消息传到巡检司，就连吴寅也知道，镇上来了匹好马。

那帮人且都不说话，笑看着她，什么样的眼神都有，打趣的，看热闹的，好事的，兴味的，总归就是不错眼地瞅着她。

其对新主人的喜爱不言而喻，王云仙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原因究竟。

而踏雪也只能是踏雪。

他们给踏雪重新安置马厩，给它喂新鲜的粮草，帮它洗澡。踏雪被先前的主人养得极好，虽则耳朵上有块暗伤，身上也有多处伤痕，但它皮毛顺滑，阳光下一照油光水亮。

踏雪喜欢广阔的天地，每每到了郊外就撒开蹄子狂奔，有时颠得梁佩秋实在受不了，就解开缰绳任它自己撒欢。

“你我之间谈什么贵不贵重。“

梁佩秋脊背一僵，一丝怪异感浮上心头。

他按下不愉的心思，强行欢颜：“你若愿意，它就是你的小铃铛。”

梁佩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送我的？”

梁佩秋来不及回家，直奔湖田窑而去，人才下马，迎头和徐忠撞了个正着。

两行人马擦肩而过，那女子恰好抬头，朝她颔首示意。

她年纪小，性子也好，在窑口虽说当得起个把桩头头，但没什么架子，大伙都不怕她。

高岭土要细腻许多，且价格也高。

人群里当即响起一阵起哄声。

梁佩秋深吸一口气，也朝那头看去。

都是窑口里的工人，正风风火火地卷向她。

梁佩秋看他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有人窃窃私语：“当真？”

正想着，忽听那行脚商中有一人道：“听说湖田窑的少东家出事了。”

眼下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她心中的欢喜无以言表，手垂在衣摆两侧，几乎不知如何安放。

“那少东家可是个好人啊，按说不会摆架子，故意不接待外地人吧？”

那男子显然也看到了她，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扫过她和她的踏雪，继而狂热地落在踏雪身上。

犹豫了片刻，她翻身下马，进去点了杯茶水来喝。

他看出了她的伤心，回来好一阵都郁郁的，只是她的心思都在那人身上，顾不得自个罢了。

“谁传的风声？哪门子的义子！这是我送给佩秋的礼物，礼物懂吗？”

梁佩秋诧异：“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在上工？”

那茶约莫是陈年老茶，苦涩不说，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三月天里薄袄还罩在身上，这么一杯凉茶下肚，估摸晚间肚子要痛。

梁佩秋被一股力道推搡着往后退，几番之下，一个倒仰摔倒在地。

“不然？”

想起那晚她被那人堵在江水楼的走廊尽头，几乎没有任何退路。那时她尚且攒着一口气，不肯服软，直到他说出那席话。

嗓子凉津津的，好不滋润！

这时出门已然晚了，她脚步匆匆，没想到迎头遇见一大帮人。

大家伙齐声笑。

梁佩秋心里突突的，忍不住问：“什么事呀？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

“是呀，外头都在传，那少东家估计是出事了，不然怎会见天的不见人？今儿早上我们几个去进货时，刚好看见那平日里懒散的大东家从门口经过，好像是窑里出了什么事，半百的老头，急得那叫一个满头大汗。”

梁佩秋方送走一波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外头小厮喊：“来了，又来了！”

梁佩秋身子更僵了。

梁佩秋也轻轻点头。

“怎么是你？”

且它通晓人性，没事就挨着梁佩秋踢踏踢踏转圈圈，任凭王云仙磨破嘴皮子，它一概不理，只听梁佩秋的话。

梁佩秋才要起身，动作猛的顿住。

端看这外形，煞是唬人。

几人没再看她，继续说：“我也听说了这事，前儿个碰到祁门来的商人，说是上门好几趟，都没瞧见那湖田窑的少东家，往年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旁边有人拍马屁：“那可了不得，瞧着比上回在码头看到的千里马还要高大威猛！”

这男子当真反差大得很。

“可不是嘛，咱们少东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哪有便宜货？”

小厮们一拥而上，挡住她的去路。

小小茶寮，买不起上好的瓷碗也是正常。

梁佩秋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劲，问道：“你们凑什么热闹？”

好歹是小神爷，摔坏了可不得了。

那小子左右望望，见众人一个个翘首等着，故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马。”

“听说好久不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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