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十分高兴,直说三全运道好,他们就要跟着红迦鸡犬升天了,谁知等啊等,却等来红迦暴毙的消息。
等到三全找过去,人已被一张草席裹着扔进护城河。
当年老宫人的提醒回响在三全耳畔,三全感到怒不可遏,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出了皇城,还是不能善终?直到那一刻,三全真正地意识到,问题不在皇城内外,问题只在他们身上。
因为他们太低贱了,所以有些东西是他们一辈子也消受不起的,诚如当年那套席面,亦如今日皇帝的恩宠。可是就这样认输了吗?要一辈子像条狗一样在浣衣局等死吗?
三全不甘。
这一次不论谁来游说,三全都铁了心要回到皇城,为自己,也为红迦争一口气。后来还真让他等到一个机会,也是大监被缠磨地没了法子,各种托关系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就说司礼监那位想收个干儿子。
在司礼监谋事的还能缺干儿子?大监一言难尽,只说前头已有十八个,死了不少老个,剩下的要么得到重用在外朝走动,要么熬出了头自立门户。
总而言之,这个“小十九”是个极其险要的位子,没有足够胆量的,还是不要上了。
三全从大监的欲言又止中,约莫懂了“险要”的意思,想来那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是个不好相与的,可既然要往上爬,一步登天当然再好不过,于是三全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
在一个飘雪的冬日,经过九重宫阙,三全重新回到那个人人艳羡的、贵不可言的地方。
他被领路的太监带到安乾的屋子,那屋子萦绕着化不开的腐臭气息,难闻地令人作呕,三全极力忍住了,躬身上前给安乾磕头。
许久,座上递来一只粗糙老迈的手,挑起三全的下巴。
一双浑浊的眼睛在三全身上来回扫视,盯得人浑身发麻,皮肤颤栗。三全垂着眼眸,强忍胸腔翻覆的恶心,咬紧牙关,抬起头冲老太监挤出一丝微笑。
三全长开了,面皮子虽嫩,却是难得的好颜色。老太监一愣,继而笑道:“是个不错的孩子,今晚就留在我屋里吧。”
那一夜,三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无数次闭上眼睛,祈祷天快点亮起来,可老天黑压压的,四面窗户都蒙着黑布,屋内燃着香,直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默默流着眼泪,将自己彻底抛入不可追的过去。那一段短暂的过去,是他一生难以忘怀的时光,就着火烛,从早到晚,日日夜夜,红迦为他上药,红迦帮他擦汗,红迦给他捏雪人,红迦照顾发烧的他,红迦笑着和他说,我叫阿圆,圆满的圆,你可以叫我阿圆姐姐……
阿圆姐姐。
凭着一声声在心底的呼唤,三全熬过了那一夜。
后来,三全成为了安十九。
再后来,安十九查到红迦暴毙的始末,将参与此中的人一个个除掉。被安乾发现后,安乾非但没有责怪他,还很欣赏他的杀伐。
安乾对安十九说:“你很幸运,有机会坐上食案。”
他的潜台词是这份幸运是他给予的,可一个已经换了位置的人,还会再缅怀曾经在食单上我为鱼肉的日子吗?安十九反问他:“我可以一直这样吗?”
安乾惊讶于少年人的贪心与野心,“那你得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桌。”
掉下桌,就会成为红迦。
安十九不想落得和红迦一样的下场。
于是他拼了命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过活,他活着活着,他也忘了和阿圆姐姐相依为命的初始。
那时候的三全是崖缝里长出的草。他知道自己命贱,不求富贵,只求一个终老圆满。
一个和阿圆姐姐的圆满。
那个曾经让他困惑不解却感到温暖的东西,他后来才慢慢品出味来,可惜阿圆没了,三全就死了,安十九不与人共富贵,也不再需要圆满。
那个东西,他得不到,也不想要。
不过,老天爷怎会让人如愿呢?父母把他卖掉了,他恨死他们的时候,遇见了阿圆姐姐。阿圆姐姐死了,他恨死这个世道的时候,又遇见了梁佩秋。
那帮人,那帮有情义的人,那帮坚守着公正与清白的人,当真愚昧!
安十九厌恶他们。
可他也终于明白,他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对那个东西的渴望。三全想要被爱,三全也想要爱,浣衣局的那几年,就是三全的一生了。
至于安十九,安十九早就死了。
在那个飘雪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