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余老弱的儿子和父亲都在呾度设阿史那杰波的帐下,几天来大伙根本没心思和隋军作战,天天叫嚷着要杀回白登山去,杀掉刘季真报仇,并夺回被劫走的口粮。
“我的部众受灾受得更厉害,但我得顾全大局!”骨托鲁微微一笑,矫正对方指责里的失误之处,“罗蛮子带着他的虎贲铁骑出了塞,从濡水到弱洛水,到处都是他的人在作恶!”
这也是个众所周知的消息,但每被重复一次,大伙的心便抽紧一分。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凶名可不是白来的,当年与西突厥作战,罗蛮子每打胜一仗,地上的血都能淹过人脚脖子。至今有些部落提起此人来,背后还直冒冷气。
先是被附离夺走了圣狼,然后又被罗艺攻入了领地。在座所有人,没有谁的损失比阿史那骨托鲁更多。而即便这样,他还强颜欢笑,一心一意为整个部族着想。这是何等宽阔的胸怀?想到这儿,很多小汗看向骨托鲁的目光都变成了怜悯,与此同时,他们看向阿史那杰波的目光则充满不屑。
始毕可汗知道自己又没抓到把柄,挥了挥手,命令杰波不要再和骨托鲁争执,“算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骨托鲁说得对,咱们应该顾全大局。杰波担心得也没错,如果罗艺和刘季真二人出塞的消息是真的,咱们的确应该先保全自己的族人!”
“每个部落留下一半兵马继续围攻雁门,另一半兵马回师自救。刘季真麾下没多少人,罗艺麾下以具装铁骑为主,人数不可能多,行军速度也不会快!”咄苾嗣走上前,大声建议。
这个建议确实有可行之处,所以引起了一阵响应之声。但大伙的热情很多就消沉下去,因为骨托鲁又追问了一句话,“我也赞成咄苾嗣的主张,如果有人愿意带队迎战罗艺,我可以把麾下的兵马分一半给他!”
刹那间,帐篷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的听见。没人主动请缨,包括闹得最欢的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兄弟两个都闭上了嘴巴。千里迢迢去回援别人的部落,而虎贲铁骑在草原上以逸待劳。谁去了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小心甚至还会赔上一世英名。
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始毕看到这种情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塞上民族很难入主中原的关键,一个部落一个心思,有多少个姓氏,就有多少个想法。中原衰落时,大伙还能凑到一块沾些便宜。待中原重新被一个强者统一起来,塞上民族就只有被人各个击破的份儿。
“咱们还是尽早撤军吧,至少还能全师而退!”阿史那却禺看出了始毕的真正想法,站起来,低声建议。他现在手中无一兵一卒,已经威胁不到任何人。所以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引起不愉快的联想。
不待别人开口,始毕可汗先点了点头,“却禺说得极是,咱们既然已经失了锐气,不如尽早撤军。只是得想一个稳妥的撤军方案,不能太仓猝了,给了姓李的可乘之机!”
这是此番南征的另一个收获!所有部落首领都认识了个姓李的将军。就是此人,抢走了骨托鲁的银狼,打伤了他的妻子。也是此人,与屈突通一道钉在大伙身后,十余天来就像把锥子般,无论谁碰上去都被扎得浑身是血。
“我建议大伙依次撤离,统一行动,过了桑干河后再分散回家”却禺想了想,再次提出谏言,“呾度设大人的部众损失最大,所以他第一个撤。火拔和阿失毕的领地也受到了进攻,走第二波。咄悉匐、斩啜和颉跌利施走第三波……”
“我愿意给所有人断后!”阿史那骨托鲁终于勇敢了一次,站起来,大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被他吸引,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平素最窝囊的人居然表现得如此勇敢。比起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的外强中干,骨托鲁才更对得起阿史那家族的血脉,更值得大伙信任。
“我,阿史那家的骨托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隋军就无法跟上来!”阿史那骨托鲁拔出刀,刺破手指,“长生天见证,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阿史那骨托鲁在收买人心,但在这一刻,却没有人能够鄙视他。虚伪有时候也需要用一些勇气来支持,留下断后的人需要面对从中原各地赶来的勤王兵马。最近这几日,来自南方的号角声就没间断过。大队大队的士卒或进入屈突通与那个姓李将军所搭建的营垒,或者大张旗鼓地在附近安营扎寨。每天夜里,他们打起的火把都能照亮半边天。
‘即便骨托鲁汗不主动请缨,始毕可汗也会留下他断后!’更多的伯克们心里反而对骨托鲁的举动报以同情。一个狼群里拥有强壮的公狼太多并不是件好事,作为狼王的始毕适时地扑死某个隐藏的挑战者也天经地义。但彼此地位相对照,某些权力和领地都稍大的伯克们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他们在经过骨托鲁身边的时候,都尽量表达了一下发自内心的感谢。
“回到草原后,如果需要我火拨帮忙,尽管开口!”领地与骨托鲁只有一水之隔的土屯官火拨低声许诺。
“谢谢火拨兄弟,我去年得了个女儿,听说你去年也得了个儿子。等他们都长大一些,我们两家可以亲上加亲!”骨托鲁仿佛还沉浸在自己虚构出来悲壮气氛中,开始安排自己身后之事。
“承蒙骨托鲁兄弟看得起,你女儿就是我女儿!”火拨用右拳轻捶胸口,以示不负所托。
骨托鲁握拳,先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然后再将拳头递向火拨,与对方的拳头在半空中轻轻相碰。“等你回到草原,咱们一起喝酒!”另外几个部落头领也凑上前,用拳头轻磕骨托鲁的拳头。根本不在乎始毕可汗已经发黑的脸色。
前提是他能活着回到草原!与火拨并肩而行的伯克阿失毕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一眼骨托鲁,心道。他更关心的是对方的妻子,那可是一个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儿。如果骨托鲁战死了,而他的弟弟和儿子又恰恰无法继承父亲的女人……想着这些,阿失毕轻轻地擦去即将流出来的口水。
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各部头领们陆续离开。他们在半夜时分悄悄拔营,将已经被血染红的孤城雁门抛在了身后。
第一个发现联军表现异常的是城墙上的守军,在将近一个月的残酷战斗中,他们几乎学会了竖起耳朵睡觉。只要城下稍有风吹草动,当值的将士立刻醒来,箭尖探出射孔,用身体顶住城墙垛口。
“乖儿子们,又送霄夜来了!真准时!”校尉吴俨低声笑骂。趁守军疲惫时开展偷袭是攻城者的惯用伎俩,几乎每天夜里都要来上这么一、两回,大伙见惯了,已经不觉得新鲜。
半个月来,冲入雁门的雄武营弟兄在城墙上与异族武士展开了生死博杀。每天都有无数人倒下。但这支曾经在黎阳城下硬扛住了叛军攻击的队伍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勇悍,几乎每一个弟兄的性命都需要三个以上的胡人性命来交换,从来没有人后退过半步。很多在当年雄武营一建立时就加入的百战老兵倒下了,很多在黎阳城内才被收编的新丁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成为百战老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