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兰特就是那个被他喊来去带领珍妮“参观”教皇宫的护卫。
“冕下……”费兰特还没来得及说话,拉斐尔看了他一眼,让他咽下了后面的话语。
紧跟在教宗身后的执事上来为教宗脱下沉重华丽的衣袍,摘下珠宝和坠饰,那顶荆棘冠冕被小心地安放回猩红的天鹅绒垫上,执事替教皇束好头发,为他披上轻便保暖的室内长袍,拉斐尔不由得发出了脱下负累后的叹息。
等带着珠宝、冠冕和衣袍的执事退下,他走到桌子后坐下,揉了揉额头,疲倦地指了指沙发:“你也坐下——珍妮怎么样了?”
一只温热的手盖上了他的手,拉斐尔睁开眼睛,才发现费兰特并没有依照他的指令坐下,而是走到了自己身旁。
深蓝如海洋的眼睛里透着关心:“您很累吗?我为您揉一揉吧,我以前也经常替我的母亲这样按摩。”
拉斐尔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蓝色眼睛,没有拒绝,再次合上了眼睛。
费兰特轻轻按压着教皇的太阳穴,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过于刺耳,尽量温柔地说:“珍妮睡着了,我把她安置在了客房里,她跟我说了那件事,她的朋友玛丽失踪了,她到处打听,最后发现玛丽被送到了弗朗索瓦公爵那里,而且公爵的宅邸里还有很多被买来的男孩女孩……”
费兰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您打算怎么做呢?”
以护卫的身份,他这句话算是逾越了,但是拉斐尔并不在意这个小问题。
翡冷翠的君主沉默了很久,在费兰特都快要窒息的沉默里,他终于听见拉斐尔低柔的声音说:“珍妮为什么能走到我面前?”
“嗯?”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费兰特的预料,他疑惑地歪了一下头,但灵活的大脑已经开始解答,费兰特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他忽然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拉斐尔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轻声说:“一个小女孩,为了拯救朋友,到教皇面前检举揭发——多么感人的剧本。但她一个没有权势的女孩,是怎么通过筛选走到我面前的?”
教堂的负责人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失踪的女孩得罪弗朗索瓦公爵,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的确不是合适的被教皇接见的人选,那珍妮是怎么通过筛选见到他的?是谁要借她的手揭发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的仇人?还是他的仇人?
那个人想看他和弗朗索瓦对上?
还是说想要翡冷翠与加莱对立?
他的思绪如同狂风席卷,密集的蛛网从珍妮身上排布出去,拉斐尔面色沉凝,像是要透过那个单薄瘦弱的女孩,看见她身后的重重阴谋。
费兰特僵硬地站在那里,疯狂地思索,被发现了吗?他只是在名单上改了一笔,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就算之后发现了名单异常,也追查不到他身上。
“您的意思是……”他再次开口试探。
拉斐尔停顿了一会儿,果决地回答:“什么都不做。”
费兰特的手顿时僵硬住了,他盯着背对着他的人,喃喃问:“什么……都不做?”
那些受苦的孩子,那些苍白死青的尸体,那些受尽折磨死去的人们,那些等待着、呼喊着、祈求着圣人向他们伸出手的人们……
行走在人间的圣人拒绝了他们的哀求。
费兰特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即将崩塌。
拉斐尔感觉那双温热的手好像失去了温度,于是疑惑地侧过脸看了看费兰特,对上了一个似乎没变又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的笑容。
“在我知道事情的全部之前,什么都不做。”拉斐尔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知道事情的全部?那……那些人,就暂时不管了?”费兰特近乎耳语地问,他的视线又涩又沉,晴空万里的大海深处卷起了风暴和海浪,他紧紧盯着拉斐尔白皙的脖颈,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的。”
他听见他的圣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啊。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费兰特好像没有听清楚似的,又问了一遍:“他们可能就快死了,这样也不管吗?”
拉斐尔这回沉默的时间久了一点,纤瘦的手指按着桌面,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颜色,清瘦的教皇单薄得一阵风就能把他折断,但他的语气比刀剑更为坚硬:“在我弄清楚是谁让她来的之前,没错。”
这是不对的。
圣人……怎么会对苦难视而不见呢?
除非……这是披着圣人皮囊引诱世人堕落的恶魔。
窗外忽然炸开了一声惊雷,拉斐尔猛地侧过头,淡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费兰特注意到了他转瞬即逝的这个神情,微微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地在背后看着拉斐尔。
费兰特是个疯狗,真疯狗,还是个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的疯狗,啧啧啧。
目前他和拉斐尔的脑回路根本对不上,但是没关系!小教皇会教他怎么做个正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