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呆呆地坐在地上,连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费兰特急匆匆地穿越教皇宫的长廊,翻滚的黑色长袍犹如乌鸦展开的双翼,仲裁局的首领很少这样严肃,修女和修士们遥遥地对他微微颔首,退到道路两旁,看着这位大人物如疾风般卷过长廊,冲进教皇的私人区域。
守在门口的两名卫兵惊讶地看着他,费兰特从他们身边大步而过,扔下一句话:“冕下在里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厚重华丽的门严严实实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和目光。
“圣父。”费兰特在阅览室找到了教皇。
对方坐在一地狼藉里,书籍散乱地落在他身旁,梯子歪斜着依靠在书柜上,费兰特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将压在心里一路的事情扔到脑后,慌乱地冲过去。
“您怎么样了?摔倒了哪里?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他将教皇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撩起对方的衣摆检查双腿,轻柔地按压拉斐尔的胸腹和腰背,确认有无暗伤,一套动作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教皇此刻的心神不属。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费兰特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偏转,目光落在圣座紧紧抓在手里的那张羊皮纸上。
但是不等他看见上面的文字,教皇似乎终于从自己的幻梦里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下压,盖住了羊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有什么事情吗?”拉斐尔努力提起声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但他的努力显然是无用功。
费兰特看了他两秒,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担忧,可是面对着教皇的询问,他还是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亚述女王的侍从女官秘密来了翡冷翠,想要求见您。”
费兰特想到此刻等候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不由得微微皱眉,心里掠过一丝忧虑。
出乎他的意料,拉斐尔没有再问更多,似乎在听见“亚述女王”这个词时,就已经认可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
“让她进来,一个人。”
费兰特惊讶地看了拉斐尔一眼,想说什么,不过教皇已经低下头,淡金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让费兰特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
亚述女王的贴身女官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这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她一路上尽力藏匿着自己的身份和行迹,没有人知道她来了教皇国,费兰特将她从密道里带过来,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后,就遵从教皇的命令守在了门外。
阿淑尔摘下斗篷宽大的兜帽,经过日夜兼程的长途跋涉,女人的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皮肤暗黄透着疲惫,头发里都是尘土,便于行动的长裙裙摆全是泥泞风干的痕迹。
这个疲惫的旅人站在教皇奢侈华丽的地毯上,代替自己死去的女主人,凝视着她的孩子。
她将要为这个从未有母亲呵护的孩子带来一个噩耗,想到这里,即使是从来冷淡的阿淑尔也不由感到怅然和悲哀。
但她很快发现,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必说,因为血缘和灵魂已经告诉了对方一切。
地上神国的君主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陈旧的羊皮纸,看着有点眼熟,从她进来开始,他就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独特而美丽的淡紫色眼睛比宝石更加璀璨明亮,他的眼睛形状和亚曼拉非常相似,被他这样凝望的时候,阿淑尔几乎恍惚是自己的君主正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看着她。
“啊……你来,”拉斐尔轻声喃喃,“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什么?”
阿淑尔没有开口,拉斐尔也不再追问。
他们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极致悲痛。
此刻好像没有人会疑惑为什么亚述女王的女官要在第一时间来到翡冷翠,阿淑尔猛然想起教皇手里的羊皮纸为何那样眼熟……在二十五年前,她亲眼见证着自己的姐姐写下了那份遗嘱,甚至还是她亲手将这卷羊皮纸交给信使寄往了翡冷翠。
所以你知道了,是吗?
“她……”拉斐尔动了动嘴唇,平静地看着阿淑尔。
来人风尘仆仆,裙摆上都是赶路的痕迹,当斗篷撩开时,袖子和胸口的布料上有着干涸乌黑的血迹。
那是谁的血?她又为何要抛下自己的主人来到这里?
拉斐尔没有说下去了,阿淑尔看着那双肖似其母亲的眼睛里缓慢而静谧地落下了泪。
透明的泪珠从眼尾落下,像一颗宝石碎裂在半空。
拉斐尔茫然地垂下眼睛,他仿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哭泣,情绪比理智先一步获得了身躯的操纵权,他此刻的疑惑近乎纯稚,像是天真的孩子为自己无法自控的情绪而惊讶,他缓慢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摩挲着指尖那点潮湿的水痕,疑惑地歪了歪头。
“什么?”他自言自语。
然而在阿淑尔眼里,这个仿佛骤然回到了懵懂幼年时期的青年眼中下起了悲恸的大雨,汹涌的泪水冲破了摇摇欲坠的理智的桎梏,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他的脸上还是残留着困惑的表情,这种极致的反差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让自从见到女王尸体开始就一路面无表情的阿淑尔都浑身战栗起来。
她见到的并不是教皇的哭泣,而是一个孩子在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后的痛哭。
阿淑尔垂下头,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冕下,您的母亲,亚述女王亚曼拉陛下,于六月十四日,因被敌军追击,被刺客从身后偷袭,战死于亚述平原圣桑丁庄园以北一百里外。”女人的声音干涩冰冷,像是冰雪。
“遵照她生前命令,我前来将她的遗嘱告知您。”
拉斐尔现在的哭并不是因为多么爱亚曼拉,单纯只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突然知道自己有妈妈了然后紧接着妈妈又没了……这玩意冲击太大了,尤其是对于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的拉斐尔来说,简直是连环暴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