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兰特在刺客被按住的五分钟后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正在王宫门口安排最后一趟巡逻,几乎是狂奔着冲到了皇帝卧室,刺客的尸体倒在地毯上,他在发现任务完成无望的第一时间就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房间里灯火通明,过分明亮的灯光照得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惨白如纸。
费兰特第一眼就看向了坐在床边的皇帝,那张被刺客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床铺看起来惨不忍睹,被子有一大半拖拽在地上,帷幔扯落了好大一块,地上和床上都是雪白的羽毛和血迹。
年轻的君主面色沉凝,看不出什么喜怒,他身上潦草地披着一件外衣,视线落在那名刺客身上,费兰特有那么一瞬间错觉他似乎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出神——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久远之前的东西。
“冕下!”
气喘吁吁的年轻人冲进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发软的腿和鼓噪的神经缓慢安分下来,才颤抖着走到拉斐尔面前,像一只乖顺的狼犬,跪在了他脚边。
“冕下。”
费兰特将脸贴在拉斐尔腿侧,因为恐惧,声音像是从气管里挤出来的。
“拉法。”
他无声地喃喃。
费兰特很少这么称呼拉斐尔,教皇抬起手按在他头顶,像是抚摸宠物一样摩挲了两下费兰特的头发,手指在黑色的发丝里穿梭,无声地安抚着还处于惊恐中的仲裁局局长。
“去看看他。”
拉斐尔拍了拍费兰特的头,轻声说,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名刺客身上。
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不大对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可是眼前总是一阵一阵地恍惚,被埋藏在记忆里的教皇卧室正在缓缓地与这里重合,怀抱着圣婴的微笑圣母、散发着香气的炉子、象牙白的柜子和浅金色帷幔——
倒在地上的刺客好像随时都能站起来,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拉斐尔半睁着眼睛,加莱王宫沉郁的花香消失了,掺杂着血腥气的没药气味占据了他的嗅觉,在费兰特的体温离开他时,他用力抓紧了身下柔软的床垫,将薄薄的丝绸扯成了一团烂布。
费兰特在尸体旁蹲下,伸出手扳过对方的下巴,凝神看了两秒,又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物品,很快得出了结论。
“经受过专业训练,是专门干这些工作的,身上有奴隶的烙印,被划掉了——”
费兰特的声音忽然停下,他凑近尸体的衣服,嗅闻了片刻,眉头紧皱:“是没药的气味。”
这种昂贵的香料并不多见,国王和公爵们会在教堂祷告时使用它,但它最常见的地方……是翡冷翠的教廷。
拉斐尔低垂的睫毛没有任何动弹,哪怕听见了这句话。
“还有呢?”
费兰特用手指撑开那块被划烂的皮肤,试图辨认出那块皮肤上的烙印是什么,他在接手仲裁局之后几乎已经和所有有能力豢养私人亲卫的家族接触过了,它们的数量并不多,而与教廷有联系的……
他在心中列出了长长的名单,一个一个排除,排除到一半,就听见拉斐尔低哑的声音:“从枢机里找。”
费兰特没有问他如此肯定的原因,脱口而出:“那就是隆巴迪枢机了,他会从教堂里选择适龄的孤儿——”
得到了答案的拉斐尔没有说话,他像是一尊雕塑,被死死地凝固在了加莱初秋的夜色里。
“尤里乌斯……”
费兰特听见他近乎耳语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费兰特的神情瞬间变了,是的,作为留守在翡冷翠的二把手,尤里乌斯绝不可能不知道枢机们的动向,那条心思阴沉的毒蛇难道竟然会对教廷内部的暗流一无所知?!
但哪怕是费兰特,也不敢面对那个可怕的假设。
尤里乌斯波提亚背叛了圣西斯廷一世。
拉斐尔站起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快要透明,失去了所有血色,但他想的和费兰特想的不太一样。
可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翡冷翠……上一次传来的信件是什么时候?”
拉斐尔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僵滞的气氛。
风尘仆仆嘴唇龟裂的信使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是全套制服齐整的莱斯赫特,骑士长神情忧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向拉斐尔。
只是一个对视,拉斐尔心里骤然被恐惧填满了,他似乎知道了来自翡冷翠的信使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不想听。
然而谁都听不见教皇抗拒的心声。
信使张开嘴,用嘶哑的声音报告:“教皇国贵族叛乱,波提亚家族封锁了翡冷翠,教廷开除了西斯廷一世冕下的教籍,重新选举了隆巴迪枢机为新任教皇,尤里乌斯波提亚阁下……被刺杀在波提亚宫,冕下,他们正在翡冷翠屠杀您的追随者!”
拉斐尔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这一步非常微小,短暂的停顿后,他弯下腰,从心脏蔓延出来的剧烈痛楚让他完全无法听清后面的话。
“等一下……”
教皇抬起手,制止了信使后面的话,语调平和缓慢,口齿清晰地说:“我知道了……让我先想一想、想一想。”
他冷静得有些不合常理,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但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顶上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