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变成了一座悬浮在叙拉古之外的城市,而在短期内,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第七天,一封宣告圣西斯廷一世死亡的信件送进了翡冷翠教皇宫,由隆巴迪枢机亲手打开。
翡冷翠敲响了教宗离世的十八声巨钟,当天晚上,枢机们就被请进了小教堂,紧急进行教皇选举。
波提亚银行的大门打开,一箱箱的金币如同流水一样被送往各个枢机家中,大量的庄园和城堡地契卷在竹筒里塞进了枢机们的干面包中,昂贵的珠宝在此刻完全失去了其价值,变成了沙砾一样单纯用于填补箱子空隙的填充物。
尤里乌斯站在银行门前,目送着一辆辆承载着巨额财富的马车驶入夜色,自始自终神情都没有变化。
在庞大的金钱攻势下,枢机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选举出了新任教皇。
隆巴迪枢机选择了提恩作为自己的尊号,以表示自己将尊奉这位圣人公平、正直的品德,是为提恩八世。
提恩八世在自己的会客室约见了尤里乌斯波提亚,为了表示自己对波提亚家族的信任,他依旧任命这位波提亚阁下为自己的教皇宫秘书长,而他签发的第一条手令,则是开除他的前任、圣西斯廷一世冕下的教籍,宣布拉斐尔加西亚为教皇的经历不合法,因为“一个由父母苟合而诞生的私生子不具备成为教皇的资格,他对教廷的欺瞒显示里他人格的卑劣,多年来借由教皇冠冕获得的权力和财富统统收归教廷所有”。
什么财富根本不是提恩八世在乎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教皇看中了什么。
亚述的王冠。
拉斐尔颁布了《信仰自由法案》宣称亚述的信仰自由平等,提恩八世就要用这种方法宣布拉斐尔作为教皇所出台的一切政策都是不合法的,应当被作废,教廷将在亚述获得前所未有的优势,而作为地上神国的主人,提恩八世将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亚述的统治权,在《君主法》尚未彻底在亚述站稳脚跟的时刻,他的决定无疑于推翻了亚述的根基。
哪怕亚述再度分裂,或者战争重启——哪又怎么样呢?提恩八世能得到的可比他原本应该拥有的多得多了。
他想和尤里乌斯商讨后续的相关事宜,但是尤里乌斯并没有来,去传话的修士回来禀报,秘书长阁下正在剧院,之后还要回波提亚家。
提恩八世展现出了绝对的宽容,表示自己可以再等一等。
尤里乌斯听到修士的回复时,舞台上《酒神的诞生》已经表演到了最后,献出了理智、公正的日神沉湎于对玫瑰的爱意,堕落为沉醉在痴狂梦境中的酒神,祂的爱意和追求永远得不到回应,而注定成为在痛苦与毁灭中放逐自己并最终死去的魂灵。
水泽仙子悲哀地咏唱:
“命运啊,
你为何捉弄祂,
永恒理性的守护者,
万物蒙祂的光辉而生!
你却令祂这样死去!”
酒神的眼尾涂抹着象征痴狂的红,这一抹红将那张苍白正义的脸点亮,拖拽着他沉入迷醉的深渊:
“我听见有人在说死亡!
何等美妙之物,
万物之灵长,
最为动人之处便是为爱而死!
我是如此羡慕我的前身!
来吧,我缄默的爱人!
最美妙之死,
便是骤然而来的告死鸟!”
尤里乌斯没有再看下去,他还需要去波提亚家参加一个临时会议,在两个小时前,他才得到了这个会议的消息,而在更早之前,他得知翡冷翠的贵族们已经将庄园里的护卫们都调入了市内的别墅,一场无可挽回的叛乱正在酝酿。
“最美妙之死,便是骤然而来的告死鸟。”
尤里乌斯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无声地笑了一下。
马车在波提亚宫前停下,方正的巨大庭院周围点着灯,足够照亮脚下的道路,尤里乌斯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无数次,从蹒跚学步到掌控住庞大的权力,波提亚宫永远这样威严沉静地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他。
模仿古罗马建筑而成的波提亚宫有着近百个台阶,他握着手杖敲了敲大理石台阶,独自一人缓慢地拾阶而上,顶端的大门已经为了迎接他而打开,明亮的光芒从中泼洒出来,隐隐绰绰地照出了许多人的影子。
在他往上走时,等候在门厅内的家族成员们也陆陆续续走出来迎接他,他们都是在会议桌上能拥有一席之地的人,和尤里乌斯一样披着暗红色的斗篷,背光的兜帽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我想,我还没有老到需要搀扶的年纪。”
尤里乌斯轻声说。
他用手杖推开了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他认得这个年轻人——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凯恩同母异父的弟弟,在凯恩彻底失去家族的信任并被他暗中处死后,这个年轻人就低调了许多,但也许,他心中满是复仇的怒火和对权力的渴望。
尤里乌斯没有再试图避开他的手,越来越多的人靠近了他、包围了他,越来越多的手触碰到他,他们的手里都握着锋利的匕首,在斗篷的遮蔽下,刀刃刺透躯体的声音沉闷而短促。
“你背叛了家族。”
一个苍老的声音对他下达了最后的宣判。
温热的血滴滴答答打在地上,很快连成溪流似的一片,浓厚的血腥气蒸腾四散,尤里乌斯一时间竟然分不清那是自己血的气味,还是他潜意识里萦绕在波提亚宫腐朽地基里的血腥气,这座宏伟古老的宫殿埋葬了太多的人,他将成为最新的一个。
他坦然地接受并拥抱自己的命运,正如他当年牵起了小小的拉斐尔的手、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
银边眼镜在推搡中落下,很快被杂乱的脚步踏碎,无数细小的水晶亮闪闪地折射出彩色的辉光,暗红的血落在碎片上,让这样流光溢彩的颜色变成了浓重的红。
在很多年前,罗马帝国的奠基人凯撒大帝被自己的亲信们刺杀在元老院,命运拨动了祂的纺锤线,继承了他伟大名字的波提亚家主,也以近乎相同的方式归还了他永恒的荣耀。
当乌鸦似的人群散去,跪在台阶上的波提亚家主单手压着自己的手杖,他身上被血浸透,那些可怕的创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淌出滚烫的血,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血从他的手背上滑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久违的春天,翡冷翠神学院的树木郁郁葱葱地生长,阳光在他的肩膀上跳跃,小小的拉斐尔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脚步。
他那时候是多么的骄傲啊,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来等待,他生来就是为了获取荣耀和功业,他走在所有人之前,于是他全然没有听见命运在他耳边发出的窃笑。
如果……他在失血过多的晕眩中想,如果命运愿意给予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可能会停下来,稍微等待一下那个追赶在他身后的孩子。
因为春光那么好,满园的玫瑰刚刚开放,他们原本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一起走。
暗红的斗篷蜿蜒着铺陈在他身下,和着流淌的血一起,在雪白的台阶上拉出了堪称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铁灰色的长发落在血泊里,深紫色的眼睛半阖着,从来都傲慢矜贵的波提亚阁下停止了呼吸。
那朵生长在诸神花园里的玫瑰,彻底凋零了。
我知道会有很多人受不了……我写的时候也停了好几次,思考过能不能给个大团圆式的结尾,可是我发现真的不行。
尤里乌斯的名字就是我从凯撒的名字里提出来的,在这本书刚刚出现、这个人物初见雏形的时候,我就已经定下了他的结局,他的一生因为这样的死亡更光辉伟大,他会和凯撒一样,殒命于突如其来的、被人围攻的刺杀,我为他选择了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台阶、宏伟古老的宫殿作为葬身之地,我很喜欢这种带点儿暗示意味的宿命。尤里乌斯是我非常喜欢的人物,他沉默、内敛、精明、狡猾,看起来永远不会付出自己的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死于为他人奔忙;一个狡猾弄权的野心家,死于唯一的真心。
其实我真的对尤里乌斯很温柔了,不然他们迟早会因为家族的矛盾而站在对立面,拉斐尔不会容忍一个能左右叙拉古经济的波提亚家族在他面前碍事,而尤里乌斯也不会亲手毁灭自己的家族,他在事情快要失控的时候给家族找了个出路——尽管很多人还没有发现,他是自愿接受这样的死亡的,他的选择让一切停在了最好的时候。
【挨个亲亲抱抱摸摸小宝贝们,排排坐摆好,不哭不哭】
但是别忘了我们还有番外!!!一定甜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