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离他们的距离不远,咸涩海风已经吹过来,听得见潮水起落翻涌。
庄忱找了个停车场,把摩托交给宁阳初去锁:“怎么样?”
“能分期。”系统先给他肯定答案,“不过……分期的效果可能有限。”
因为裴陌的见鬼权不值几个钱。
庄忱:“……”
系统浑然不觉这话要是传出去,能让那位裴总歇斯底里大发作多久,继续给庄忱解释:“目前的程度,算是非常不厉的厉鬼……”
非常不厉的厉鬼——指能碰到东西、能进入被拒绝的私人领域,说的话能被听见。
现身还是有点局限性,时间很短暂,只在月落日出之间,相当有限的一小段时间。
现身的好处当然也有——比如现在,就是“月落日出之间”。
庄忱有实体,可以暂时不飘着,还可以抓紧时间,去二十四小时的清吧买杯饮料。
庄忱客观评价:“比温絮白强。”
系统愣了愣。
确实没错……即使是这样,也已经比温絮白在这个世上的待遇强。
温絮白不去一楼,不涉足裴陌的领域,不碰裴陌的东西。
裴陌从不听温絮白说的话,至少温絮白活着的时候不听。现在温絮白死了,这人又开始不满意。
因为这场病,温絮白甚至不能想喝饮料就喝饮料。
即使是数据也忽然觉得这件事太过荒唐,系统做出两朵数据小花,轻轻落在那辆停在夜色里的、温絮白的摩托车上。
“宿主。”系统转述另一边的情形,“不止我们在海边……裴陌和温煦钧也来了。”
他们和宁阳初会来海边,严格来说算是个意外,是因为在庄忱的干预下,宁阳初并没发生车祸。
温絮白的摩托慢悠悠地走,看了夜景、赏了月光,再去看海。
……
但裴陌和温煦钧会来这,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剧情走到了这一步——日理万机、年轻有为的温家现任家主,终于忙完了手里的“重要工作”。
温煦钧约见裴陌,是为了敦促他处理温絮白的遗物。至于约在海边,是因为温絮白在这里有一套房子。
像裴陌这样一直拖着,时间到了,就会被试做自动放弃继承权。
按照继承顺序,这些烂摊子就要转回给温家。
“他们在这里发生了争执,这是裴陌第一次知道,温絮白居然背着他买了房子……”
系统说:“裴陌很生气。”
庄忱给自己买了杯姜汁可乐,不能理解:“生什么气?温絮白没花他的钱。”
哪怕裴陌到现在还自欺欺人,死活不去看那个他们带不走的笔记本上,温絮白记下的每一笔收入支出……也至少还该有点理智。
温絮白不可能用他的钱买房子。
况且再怎么说,这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资金,如果裴氏真有这笔支出,不可能不报给裴陌知道。
温絮白要搬出去,用的不是裴陌的钱,做的又是裴陌期待的事,裴陌为什么要生气?
系统也想不明白——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也很难明白裴陌在想什么。
温絮白活着的时候,裴陌的厌恶抵触溢于言表、人尽皆知,仿佛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对他都是莫大的煎熬。
可温絮白死了,裴陌却又神经质地反复徘徊,去做温絮白唯一拜托他的事,去找温絮白唯一送过他的印章。
这些天来,裴氏累积未处理的工作越来越多,管理日益混乱,隐患已生。
可裴陌却像是完全忘了这回事,整天到处奔波,翻找有关温絮白的蛛丝马迹。
——这次终于自作自受,被他从温煦钧这里翻找出,原来温絮白早就要搬走。
原来温絮白已经准备好了解除婚约,手续都已经办好,只等最后签字。
搬出去的房子也已经准备妥当、装修完毕,正在开窗通风,再过两个月就能住人。
因为按照他们这里的法律,婚姻关系中一方重病,必须要有直系亲属做监护人,才能准许离婚……温絮白甚至久违地联系了温煦钧。
原来……为了离开他,温絮白已经做了一切所需的准备。
……
裴陌坐在海边的半开放酒吧,死死攥着酒杯,眼睛里烧得不清楚是火还是血。
——温絮白整天躲在二楼,给那些杂草浇水、晒太阳,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原来就已经背着他,谋划好了一切。
温絮白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温絮白哪来的钱……就算吃他的穿他的、日常花销也全靠他,居然就能攒下这么多?
难道负责人那点工资奖金,就足够留下一笔存款,还在这种地方买了房?
还有助理——这些人究竟都在磨蹭什么!
他已经三番两次催促,给的回复只支支吾吾说“在整理”、“在整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账单给温煦钧这个混账王八蛋?!
裴陌几乎要把酒杯生生捏碎,他把冰酒倒进喉咙,依旧浇不灭胸口剧烈腾起的火气。
他甚至怀疑温煦钧是故意的,约在这种时间、约在这么远的地方,他又没能及时赶回家,错过了监督那些工人打扫洗手间。
温煦钧是不是嫉妒——是不是因为他接到了温絮白临死的电话、被温絮白托付了事情,温煦钧这个做大哥的却没有,所以才要从中作梗,故意给他捣乱?
“……听见我的话了吗?”
温煦钧已经叫他几次,不见裴陌回应,忍不住皱眉:“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煦钧没有饮酒的习惯,他约在这里,只是因为这是海边唯一开放的地方,又离温絮白的那幢公寓近。
这幢公寓需要尽快被处理掉。
裴陌生硬地挪动视线,看向温絮白这个血缘上的兄长。
他转着酒杯,扯动着脸皮笑了下,嗓子有种古怪的沙哑:“……怎么处理?”
“转手卖掉,赠送,或者自住。”温煦钧无意干涉他,只是催促,“尽快处置,否则就要转到我手上。”
第一顺序继承人是配偶、子女和父母。温煦钧原本以为,这点不起眼的资产,不至于辗转到他这里。
他也没想到,裴陌居然能优柔寡断到这个地步,把他也牵扯进来。
温煦钧怎么处理?他和温絮白根本就不熟。
他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
……
裴陌的异样在这些话里逐渐褪去,慢慢变回面无表情。
他这几天惯常都是这样,无动于衷、冥顽不灵,此刻看着温煦钧,却又生出有些恶意的傲慢:“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温家这几个兄弟,都是上任家主温经义一手养出来的,除了温絮白这个异类,剩下的都是一个模子。
温煦钧为了夺取温家,把温经义逼进精神病院。这场父子厮杀的代价不小,温家的财产势力损失惨重,一度跌出世家圈子,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论财力身家、商场话语权,势头正猛的裴氏和半死不活的温家,未必不能正面对话。
“他的东西,我会处理。”裴陌推翻温煦钧那杯酒,“滚吧。”
温煦钧懒得同他计较,后退避开淋漓酒水,在夜色里走远。
裴陌眯起眼睛,看着温煦钧上车离开,心头腾起恶劣的得意。
看,他就知道——他仍然是温絮白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
温絮白生错了地方,这样一个人,偏偏生在那个冷血到极点的温家。
这样也有好处,如果不是生在这种家族,现在就该有人来添乱,来和他抢温絮白的遗物。
就该有人替温絮白出头,扯着他的衣服往死里揍,歇斯底里地按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温絮白……
……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温絮白只能靠着他。就算死了,遗物也只能给他处理。
裴陌被这样的结论取悦,短暂浇灭了计划再次被打乱的剧烈焦躁。
他把杯子里的冰酒灌进喉咙,又叫来酒保,再要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到对面。
对面只有把空椅子,酒保有些不解:“先生……这里一会儿有人吗?”
“当然有。”裴陌故意放任酒劲肆虐,从钱包里取出张照片,拍在对面,“你看不见?”
酒保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又开在海边的酒吧,开这种玩笑,可以说是相当恶劣了。
在这里有传说,如果真有想见而不得见的人,点两杯酒、带一张照片,在天亮前最黑的那几分钟里……就可能如愿以偿。
“是我的配偶。”裴陌嗓音沙哑,他当然知道对面连鬼影都没有,所以他才肆无忌惮,“我非常恨他,一眼也不想再见他。我盼着甩掉他,这么盼了很多年……”
他这样神经质地念叨,酒保的脸色却反而缓下来,没之前那么苍白。
酒保拿起那张照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半天,放松地吐了口气。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酒保笑着说,“原来您和这位客人是一起的……早知道把您和他安排在一桌了。”
裴陌的瞳孔缩了下。
这次轮到他理解不了酒保的话,裴陌盯着酒保,声音变得极为嘶哑:“你说什么?”
“这是我们刚来的客人,您进来等另一位先生的时候,还和他打了个照面,撞翻了他的可乐呢。”
“就在刚才,就在这儿。”酒保问,“您没看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