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倒算是一家独大了——沈灼野退圈两年,这类资源没人抢,随他挑。
可商南淮越来越觉得演戏没意思。
要不是怕吓死那些靠他吃饭的人,商南淮甚至琢磨过退圈。
反正钱也早就赚够,商南淮思来想去,唯一不退圈的动力,也就是等沈灼野复出,两个人痛痛快快搭几部戏。
他和沈灼野别说同屏了,同框都少见,圈子里谁不知道两个人定位多犯冲,没哪个有胆子把他俩拉一块儿。
这么些年下来,商南淮和沈灼野唯一勉强算得上的“合作”,居然就只有那部废弃钢厂的电影。
一个正面主角,一个反面配角,从没见过面,没有半点对手戏。
沈灼野进组晚,大概一直都不知道,这是整部片子刻意为之的暗线隐喻——正反两面本来是一个完整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没人真正光风霁月。
沈灼野那个角色,从头到尾,既是主角的对照组,也是主角舍弃的半身。
“右拐,多走两条街。”
商南淮扯了扯衣领,莫名烦躁,改了原本的目的地:“从小区侧门进去,过两栋楼停。”
司机原本要等红灯,依言打方向盘变道,改成右转。
商南淮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灰蒙蒙的街道。
天气不佳,像是要下雨了,路人行色匆匆。
这条路不回他家,是去沈灼野住的地方。
——当初公司要收回沈灼野的住处,商南淮跟那群人吵了一通……程度之激烈,连商南淮自己都没想到。
是,是,他知道他不该替沈灼野说话。
他知道公司打压沈灼野,全是为了他,因为他是个废物点心,凭真本事干不过沈灼野。
他知道两个人的住处放这么近,是公司有意为之,本来想让他们制造点摩擦,弄点黑沈灼野的料出来,是他没把握住……这特么能怪他?沈灼野让这群人逼得忙什么样了,回家不赶紧睡觉,出来跟他偶遇??
商南淮是真叫那帮人烦透了,吵到最后都是些没营养的流水账,脾气顶到脑门上,干脆自己掏钱买了那套房子。
商南淮买了这套房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都保留下来,这才有那些邀功一样的短信……发完商南淮其实就后悔了。
嘚瑟个什么劲,沈灼野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说不定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商南淮不想承认这种冤大头行径,这两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没来过沈灼野家。
被自己买下来的……沈灼野的,住处。
是个住处,商南淮记得沈灼野常用的说法,他当时觉得有意思,偶尔也跟着学。
毕竟一个飙车带他甩狗仔的不良刺头,文绉绉说“我带你先回我的住处”,反差实在挺明显,更不要说刺头还跟玩命按喇叭但让路的保时捷说了声“谢谢”。
商南淮找到楼栋,叫司机先回家,刷卡上楼,翻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那一瞬,商南淮莫名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一梯一户,没人在他身后。
走廊里灯光通明,干干净净亮堂堂的,也没有要闹野鬼的意思。
商南淮揉了揉太阳穴,自嘲着莫非最近真被烦出神经衰弱,推开门进去,在门口换了鞋。
两年没人来,这种白墙自己就落灰,鞋柜里面还不显,外面已经铺了厚厚一抹尘了。
商南淮续着物业水电费,灯能打开,灯光亮起来,照出房间里的情形。
沈灼野的住处难得有点乱。
这也不意外……毕竟沈灼野没去颁奖典礼,多半是在家休息的时候,心脏突发不适,紧急去了医院。
那之后,恐怕沈灼野就一直住院,再没回来过。
商南淮向里走了几步,把碰倒的椅子扶起来,撞歪的桌子也扶正。
比起商南淮上次来,这个房间里少了很多邵千山的痕迹……看来沈灼野也足够拎得清,想清楚以后,就没再执迷不悟。
商南淮稍感欣慰,想着等沈灼野回来,必须为这个喝两杯。
心脏病还能不能喝酒?要是不能,就他自己喝,给沈灼野喝儿童营养早餐奶。
商南淮坏心眼地琢磨,反正沈灼野那个乖样,喝这个正好。
商南淮暂时不打算回家。
姓邵的肯定在他家堵他,况且天看着也要下雨了——既然左右都打算在这儿待一宿,不如再做做好人。
不论什么时候,好人总是没那么好做的。
商南淮打开扫拖机器人,在屋里绕了两圈,又去洗了块抹布。
商南淮挽着西装袖子,一边任劳任怨给退圈的对家擦灰,一边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
顺便相当不见外地东翻西翻……反正沈灼野也答应,这些东西都留给他了。
沈灼野这儿的好东西其实还不少。
品牌方送的东西,沈灼野自己不用,就都分门别类地收着,甚至还收藏了好几十套月饼盒。
这年头月饼盒子做得越来越漂亮,有些甚至堪称艺术品。
沈大影帝这个级别,又够得上不少合作方特地为他专人定制个豪华礼盒套装了……艺术得就更离谱。
商南淮还记得自己上回来,是怎么嫉妒得抓心挠肝的:“黄花梨木?黄花梨木!月饼盒?!”
沈灼野不太懂,慢慢嚼着那块月饼,把盒子给他:“送你。”
商南淮都要叫他气厥过去……他这是可怜到什么地步了,捡对家吃剩的月饼盒子。
商南淮也不真缺这两块黄花梨的木头,是真意识到,沈灼野把他甩下了。
……况且。
商南淮想不通:“都快重阳节了,你怎么还吃月饼?”
沈灼野:“没吃完。”
商南淮肺疼,自己揉了两下,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点水喝。
倒水的时候,商南淮看见桌上的手表。
这是邵千山惯送艺人的礼物,商南淮也有一块,磕磕碰碰,早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沈灼野这块品相还相当好,虽然明显旧了很多,看得出是一直佩戴、有不少难以避免的磨损,但日常精心护养,表盘干净表壳光润,反倒比新表更有味道。
商南淮盯了一会儿那块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怎么还留着姓邵的东西。”
沈灼野还在吃那块吃不完的月饼,闻声慢慢抬头,思索了一会儿:“这个……也是?”
“是啊。”商南淮有点诧异,“你这是……脑子不清楚了?”
沈灼野居然还真“嗯”了一声。
这人一向有什么都答应的习惯,商南淮没当回事,试探了一句:“你要不介意,我帮你处理了。”
沈灼野点了点头:“谢谢。”
商南淮捞起那块手表,揣进口袋里。
——这块表现在还在商南淮那放着。
想起这是邵千山送的,商南淮就烦,但想起沈灼野戴了它这么些年,又下不去手扔。
时至今日,商南淮终于隐约理解,人对某些旧物的复杂情感。
但当时不一样,当时他看沈灼野家,到处都好像写着“邵千山”三个字:“这电视也是姓邵的送的吧?”
商南淮要是没记错,那次沈灼野的剧爆了一部大的,给邵千山挣了八位数。
邵千山送了沈灼野个八千块的电视机。
沈灼野说:“送你。”
“……”商南淮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得把他清理掉。”
沈灼野知道,沈灼野看了一会儿电视机,说:“我清理过。”
清理过几遍了,但还是有遗漏。
沈灼野最近睡不着,去医院看,医院说他有重度焦虑,还有些别的问题,给他开了些药。
沈灼野在不拍戏的间隙吃,吃了就没那么难入睡,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认为商南淮说得对,他找个时间,再清理一次:“吃月饼吗?”
商南淮不像他,吃什么都不胖,商南淮做体重管理要做疯了,看着糖油混合物就绝望:“不吃。”
沈灼野点了点头,回去继续吃自己的月饼。
……
窗外阴云密布,打了两次闪,开始下雨。
扫拖机器人把地弄干净,商南淮也把大面上擦得差不多。
商南淮涮了抹布,洗干净手,挽着袖口回来,看见窗户。
窗户外的食盆早就空了,两年没人添水添食,没有鸟再飞来吃。
外面暴雨倾盆,白亮的雨线叫风一卷,像是鞭子,抽在不回家的人身上。
有某个瞬间……商南淮在窗户里,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也有坐在那吃月饼的沈灼野。
商南淮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时常这样,沈灼野就是有这个本事,仿佛烙在人的潜意识里,鲜明深刻,动辄跳出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火。
不拍戏的时候,沈灼野身上的气场极度内敛,垂着睫毛坐在桌边,捧着月饼慢慢咬,仔细咀嚼,吃完一口再吃下一口。
商南淮看着他微微鼓起来的一侧腮帮,压住了相当离谱的、揉一揉对家那一脑袋小顺毛的冲动。
“沈灼野。”商南淮叫他。
沈灼野停下咀嚼,抬起头。
商南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
他本来想问沈灼野,下回再有这么多吃不完的月饼,要不要索性一起过中秋。
但一则这事要叫人看见了,大半个圈子都要翻天,二来商南淮又不能吃月饼,看着沈灼野这么干吃不胖,难免要气出病。
所以商南淮并没这么问他。
两年后,商南淮站在这里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这么问。
说不定他问了,沈灼野就不会杳无音讯地消失两年。就以这小豹子的乖样,说不定会因为过于守信用,每个中秋暗中潜回来送月饼。
商南淮现在意识到这件事,也并不止意识到这件事。
炸雷闷响,一道白亮闪电扎进厚重云层,雨骤然倾盆,浇去沈灼野在窗户上的影子。
商南淮站在沈灼野的住处,看着空荡荡的四壁。
他在当时并没细想,在人生里剜去邵千山,对沈灼野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地方空了。
“沈灼野。”商南淮试着排练,“跟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