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冷,胡姨娘喝点热茶吧。”姜梨把茶杯往胡姨娘面前推了一点。
姜梨心中叹了口气,寒冬腊月,这主仆二人却只穿着薄薄的棉衣。难以想象,姜府这样的大家族,便是仆人亦有冬衣,这二人却过得如此潦倒。姜老夫人虽然有心想要接济胡姨娘,但管家大权到底在季淑然手中,姜老夫人不可能照顾到细枝末节。而胡姨娘主仆落到如此境地,若非没有季淑然的默许,姜梨是不信的。
胡姨娘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似乎这才有了点暖意,苍白的脸色显出了几分血色。她道:“二小姐,妾身今日前来,是来回答二小姐昨日问的问题。”
屋里和屋外似乎是两个天地,而胡姨娘和她的丫鬟,大概是许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姜梨清楚地瞧见,那丫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炭火边一点,贪婪地汲取屋里的一点点热意。
姜梨笑了笑,胡姨娘是个聪明人,昨日没有立刻回答,无非是为了权衡利弊。但到了今日,她就马上做出了决定,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胡姨娘和丫鬟一起进了姜梨的屋子。
“不急,”姜梨笑道:“我说过了,胡姨娘希望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不急于一时,我不会逼你的。”
胡姨娘身边仍然跟着那日的丫鬟,她似乎只有这一个丫鬟,毕竟她虽然是个姨娘,但论起来,府里几乎都无人记得起她,也只有表面上得了姨娘的称号了。
“二小姐菩萨心肠,自然不会逼迫妾身,只是依妾身所看,二小姐和季氏之间的恶战,很快就要开始了。妾身与季氏有不共戴天之仇,自然是偏帮二小姐。所以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向二小姐表心。”她说:“妾身愿意助二小姐一臂之力。”
姜梨却并没有很意外的模样,微微一笑:“比我想得要快多了,桐儿,去倒茶,白雪,请胡姨娘进来吧。”
“助我一臂之力?”姜梨笑笑,“胡姨娘不必说得如此正义,助我一臂之力还是借刀杀人,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况且,帮我,不等于帮姨娘自己么?”
“胡姨娘?”桐儿一愣。
胡姨娘看了姜梨半晌,忽然笑了,她一笑,显出几分娴静温婉的姿态来,她说:“二小姐和夫人,还真是不一样。”
正想着,白雪从外面走进来,道:“姑娘,胡姨娘来了。”
她说的“夫人”,自然是指叶珍珍。
桐儿认命地低下头,姜梨这个回答,简直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薛怀远,不论风吹雨打,姜梨都要前去探望的。有时候真是不明白,即便是自家姑娘心地善良,薛县丞那里也有人照顾着,为何如此放不下?
姜梨无所谓地一笑:“我与我娘相处的时间不长,也只有从别人嘴里才能得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姨娘与我娘曾经交好,大约姨娘知晓。”
“不能不去,”姜梨看着天,“不过眼下出门的确不方便,等下午雪小一点的时候再去吧。”
“夫人是好人。”胡姨娘轻声道。
这么大的风雪,除了需要疲于奔命的百姓,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连屋子都不必出的,实在是太冷太冷了。屋里炭火烧得旺旺的,姜梨手里还揣着手炉,但站在院子口,还是感到了飕飕的冷意。
“因为我娘容得下您的大姐姐的存在,而季氏容不下吧。”
明月和清风穿着厚厚的棉袄,正帮着把院子里断了的花枝清扫在一处。姜梨看着窗外,桐儿道:“姑娘,今日风雪这样大,还是不去叶家了吧?”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都沉默了,桐儿和白雪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地站在姜梨身后。
燕京城的冬日,日头总是很珍贵的。昨日出了太阳,今日就像是要把昨日的好天气收回来一般,一大早起来,寒风夹杂着雨雪,吹得花坛里的花枝都不堪积雪重负,折断了不少。
“二小姐胆子太大了,”胡姨娘道:“说这些话,就不怕老爷听到么?”
的确有得看了,因他自己,也开始好奇起来。
“姨娘把我爹想得也太过耳聪目明,”姜梨淡淡道:“他要是真能什么都看见,什么都听见,这府里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糊涂事了。”
姬蘅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唇畔含笑,目光却深幽。
“二小姐是个明白人。”季氏垂下头,慢慢道:“月儿从假山上掉下来,的确不是意外。”
“姜元柏政事上聪明,家事上,却还不如他这个女儿。”陆玑叹了口气,“这下子,可有得看了。”
“月儿”是姜大小姐的乳名,其实无论是姜大小姐的乳名还是大名,整个姜家,似乎都无人记得起了。这只是一个庶女,当初若非叶珍珍心软,本就不该存在于世。因此月儿最后的死,大家也认为都是命,本就没有出生的命格,挣扎到最后,也挣不开命。
“她这是憋得狠了。”姬蘅道:“到了现在,忍不下去。不过也好,敌人不是靠忍让就被打倒的。她如此,倒爽快。”
但究竟是命还是阴谋,却没有人继续在意,除了她的生母。
“姜二小姐最近好像在查季氏的事。”陆玑道:“她莫不是要着手对付季氏了?季氏的背后是季家,季家还有个丽嫔。姜二小姐要是对付季氏,就是对付丽嫔。眼下永宁也恨上了姜二小姐,要是永宁和丽嫔联手,姜二小姐的日子,不好过哇。”陆玑摇头,“她一向精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干这种事?”
“您慢慢说。”
陆玑应了,心中却纳闷,怎么姜梨要做什么,姬蘅都是有求必应。一开始,姬蘅可是连姜梨的死都不放在心上的。陆玑怀疑他们二人之间还有其他的秘密,当然,他不会探听。但能让姬蘅出现这样大的改变,姜二小姐也算是很了不得了。
“我生下月儿后,夫人后来也有了二小姐。夫人待月儿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月儿一份。虽然月儿是庶女,其实与二小姐的待遇,差得并不多。妾身当年很庆幸,能遇到夫人这样的好人,只愿月儿平平安安长大,嫁给一户老实的人家,平淡过日子,也很好了。”
“府上门客众多,陆玑,你去寻一个来。”姬蘅道。
“只是没料到夫人去得那般早,后来季氏进门了。”她看向姜梨,自嘲地笑笑:“虽然季氏表面上看起来,也极是温婉大方,对月儿也很好。但女人么,总有一种直觉,她看月儿的眼神,总是有种妨碍。”
“她要赵轲办的三件事,前两件还可以想想,第三件,寻个口技出众的人……这是什么意思?”陆玑摇头,“她要变戏法吗?”
“我想让月儿远离着她,不要靠近她,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是的。”文纪答道:“赵轲说,姜二小姐是这么问的。”
“她们把月儿当做是陪着姜幼瑶玩耍的玩伴,但寻常人,怎么会这样待自己的玩伴,那一日……”
姬蘅却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自语道:“问到季淑然小产的事?”
那一日,姜家大小姐在府里和姜幼瑶玩儿,姜幼瑶才将将两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姜家大小姐不知道做了什么,总归是碰着姜幼瑶哪里了,季淑然大怒,顺势踢了姜月儿一脚。姜家大小姐才四岁,那一踢,却是没有留情,直将姜月儿踢得仰倒,后脑磕着了门槛上,人当场就没了。
岂止大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了,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不仅让国公府的高手为她做事,连姬蘅也敢使唤。这丫头事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么?她是不是生来就不晓得“害怕”二字如何写。
季淑然只是慌乱了一刻,就立刻做出了决定,只让下人带着姜月儿去假山上,做出姜月儿从假山上不慎跌倒下去,这才丢了性命。
“她她她……”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青衫文士,这会儿倒不顾维持自己淡然从容的姿态,急急地道:“她怎么能这般大胆?”
“他们也不想想,月儿才四岁,如何爬得上那样的假山。”胡姨娘虽然竭力想要平静地说出过去,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她蜷起手指,胡乱地抓了一下,仿佛要抓住自己那已经消失的女儿,她道:“我的月儿,就死在了季淑然的手上。”
另一头,国公府里,听到赵轲传来的消息的时候,陆玑坐不住了。
“你如何知道的?”姜梨问。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但正因为姜二小姐,她才活了下来,从某种方面来说,她能理解姜二小姐的感受。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但现在,或许唯一能帮姜二小姐做的事,就是帮她找回真相,不去负担不属于自己的罪名了。
“我的丫鬟,她叫抱琴。”她抬首,示意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她道:“她的孪生姐姐,叫司棋,那一日,就是跟在月儿身边。她在外面,恰好瞧见了季氏吩咐旁人做样子的事情,立刻趁人不注意,跑回了院子,告诉了我。”
姜梨关上窗,重新回到榻上坐下来,想着赵轲说的话,当年的事如此难以挖掘,似乎越发映证了季淑然做了不少隐秘的事。
“那个丫鬟呢?”姜梨问。
因着他内心受到的震动实在是太大了,面上反而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木着一张脸消失在窗前。
“死了。”胡姨娘垂首,“那一日院子里的人,全都做了替罪羔羊。司棋以保护小姐不利,被活活打死。我没能救得了她。”
赵轲目瞪口呆地看着姜梨,这人居然得寸进尺,不但敢命令自己,还敢对大人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你知道此事,为何不告诉父亲呢?”姜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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