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顺江而下
如此在岷江沿江而下,初春之际,百草返青,气候多变,一时有雨,一时放晴,一时起雾,一时飘虹,沿途崇山林立,山陡崖高,气象万千,唐玥从未走过水路,哪见过如此美景,不住赞叹。
朱文琅却是个闲不住的人,才两三天下来,呆在狭小的舱中已是憋不住,便不时出舱走走,在甲板上随意散散步,活动活动手脚。
只见那黝黑的年轻人祖江生坐在船舷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青山,听到朱文琅出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是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转过去看着远处。
来来去去好几趟都是如此,朱文琅不禁好奇心起,想看看这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到底说不说话,有意地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靠近那祖江生,在他旁边站定,却也不说话,只是和他一起看着远处的青山。
谁知那祖江生连看都不看朱文琅一眼,依旧是盯着前方的水面,出神不语。
“祖兄弟,前面是什么山?”朱文琅实在忍不住了,突然出口道。
“鸡冠坡。”祖江生惜字如金。
“现在到什么地界了?祖兄弟。”
“刚进叙州府(今宜宾市)境。”
“那还有多久到叙州?”
“今日日落。”
“祖兄弟,你平日里都不爱说话的吗?”朱文琅看祖江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急道。
祖江生这回连答应一声都省了,只是默言不语。
“祖兄弟,你在岷江帮中是何职位?”朱文琅心里嘀咕:“又碰上个该死的木头。”
“没有。”
“没有?是没有职位,还是不是岷江帮中人?看那陆帮主很器重于你啊,再说凭你这跑船的本事手艺,怎么样也不该不给你个名份啊。”
“我不要。”
“你不要?是你自己不要的?”朱文琅奇道。
那祖江生一句话不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到船头,拍拍船头那个船夫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篙竿来,一声不吭地站在船头,一时将篙杆往水中一戳,调整着船行的方向。
朱文琅闹了个没趣,无奈地讪讪笑笑,老老实实回头钻进船舱之中。
唐玥早在船舱听到朱祖二人对话,见朱文琅进来,嘻嘻一笑,做个鬼脸,道:“嘻嘻,怎么样?你也有碰钉子的时候?”
朱文琅从来便是个不服输的主,哪会这么容易气馁,“嘿,我就不信你小子是个哑巴。”
他似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一般,每日都有事没事凑上去和那祖江生搭搭话,那祖江生也不好太过无礼,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应他,慢慢地七八日过后,两人才慢慢熟悉起来,祖江生的话也渐渐多了一些,朱文琅也才听到岷江帮的一些内情大概。
原来这岷江帮乃是陆成林之父陆百星所创。陆家本是乐山城中的大户,中等殷实富裕人家,祖先也是跑船起家,到陆百星这代有了七八条船,后来陆百星联合了岷江上跑船的船家,创立了岷江帮,专跑岷江至长江一线的排货客船生意,为的是同行之间互相有个照应,也少些争执,大伙儿一起谋营生,后来生意慢慢做大,帮中船只也越来越多,几乎将岷江船运都给垄断了,货船客船可以沿长江一直东去,听说都能送到入海口。
陆百星虽出身富家,但却为人豪爽,行事也算仗义,曾有恩于祖江生的父亲,他父亲便加入了岷江帮,以报陆家大恩。
祖家也是跑船世家,祖江生自小便跟着父辈爷辈跑船,他自己出生都是在船上,所以才叫“江生”,几乎是在船中长大,自小便练得一手好把式,对岷江长江的水路更是了如指掌,父子二人在这岷江上都是数得着的跑船好手,祖江生才十几岁便十分受上任帮主陆百星器重。
后来陆百星病死,其子陆成林便继位当了岷江帮的帮主。
这陆成林却是个纨绔子弟出身,根本没怎么跑过船,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是岷江帮上下看在陆老帮主的面上,才让陆成林这小子坐了这个帮主的位子。
“哦,怪不得呢,我说这位陆成林陆帮主,怎么看也不像是经常跑船在浪尖上讨生活的人嘛。”朱文琅笑道。
“他?溜马养鸟耍婆娘还差不多。要不是看在陆老帮主的情份上,帮主的位子轮得到他?”祖江生略带不屑的口气道。
“祖兄弟,你……成亲了吗?”朱文琅没话找话。
“没有。”祖江生想都没想便摇头:“没想过,哪有钱讨婆娘?再说我这一年四季天天都在船上跑的,除非也是船家的姑娘,要不还不得害了人家女娃娃?”
“哦。”
那祖江生和朱文琅熟悉之后,果然话多了不少,沿路也介绍些沿岸的风景给朱文琅二人听,还有些神话传说,听得唐玥不住入神。
有时江面宽阔,风平浪静,那祖江生还一跃入水,不多时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果然是水性极佳,而船家们用自家秘技烧烤的鱼,也把朱唐二人吃了个口水直流,直呼过瘾,这漫长的水上日子倒是显得没那么无聊了。
“祖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到长江?”
“朱公子。”在朱文琅的坚持下,众船工都已不称他为“朱大人”,而改成“朱公子”了:“我们早就在长江上了,从叙州以下,就开始叫长江了。从前几日过了叙州开始,这水面我们岷江帮就管不着了,过各色关卡都需交过船税的。”祖江生道。
“那前面是什么地方?”
“如今是泸州府(今泸州市)境,前面便是栖凤山,据说以前曾有凤凰落在山上,对着长江高叫三声,然后又飞走了。”
“真的?那真有人见过凤凰吗?”旁边的唐玥一听便来了劲。
“那我也不知道,许是有人见过吧,反正老人们都这么说,后来这山就叫栖凤山,听说如果有人福气大的话,还能看到凤凰呢,不过我们老百姓是看不到的。”祖江生一边撑着船篙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嘻嘻,琅哥,那你去试试,看看你的福气大不大?”唐玥笑嘻嘻地对朱文琅说。
“呵呵,碰上你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有福气也早给弄没啦。”朱文琅故作唉气叹气的模样。
“啊?!居然敢这么说?看我不罚死你。”唐玥嗔道,伸出双手来呵朱文琅的痒。
朱文琅一闪身,唐玥一把凑了个空,唐玥不服气地追过去,两人便在这小小的甲板上你追我躲,居然都用上了轻功,身轻如燕,恰似两只燕子般窜上跃下的。
在这狭小的地方施展轻功正是朱文琅的轻功所长,唐玥的双手始终离着一尺半尺地够不着,一赌气,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嘟着个嘴道:“讨厌,不玩了!”
朱文琅哈哈大笑。
祖江生则在旁边微笑道:“朱公子唐姑娘好轻功。”
又过几日,朱文琅听祖江生说前面已快到重庆府,便道:“祖兄弟,反正我们也不急,到重庆府我们上岸去转转,买点吃的东西,我们也到处逛逛,领略一下巴山景致,如何?”
“临行有陆帮主早吩咐过,这一路一切听朱公子吩咐,公子怎么说便怎么好。”祖江生虽说已和朱文琅唐玥熟悉,不像原来那般沉默寡言的,但说话间依旧是恭恭敬敬地不缺丝毫礼数,朱文琅说过几次,让他无须如此拘礼,祖江生却仍是不肯,朱文琅拿他无法,也只得随他。
朱文琅自小便是什么杂书都看,后来得洪武皇帝朱元璋许可,到内宫藏书之所文渊楼中看书,那时陈老夫子也已懒得管他,自是随他想看啥便看啥,朱文琅更是逮着什么看什么,早就便在书中看到过重庆这个地方,对其也略知一二。
书中记载,重庆古称江州,以后又称巴郡、楚州、渝州、恭州。商周时期,巴人以重庆为都,建立巴国。后秦灭巴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巴郡为其一,管辖川东、陕南、鄂西、湘西北和黔北等域。南北朝时,巴郡改为楚州。
后隋文帝改楚州为渝州,宋时宋光宗赵敦先被封恭王,以渝州为邑,故渝州又称恭州,后赵敦即帝位,自诩"双重喜庆",升恭州为重庆府,重庆由此而得名。
前唐李义山有诗《夜雨寄北》中曰:“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一句“巴山夜雨”,可谓千古名句。
每次念到此诗,朱文琅便心中遐想,那“巴山夜雨”究是何等幽凉何等落漠宁静之感,眼前似浮出一面场景,窗外夜雨浠浠沥沥而下,塘中池水都已满溢,蛙鸣阵阵,窗内孤烛一盏,一人独对西窗,只影映墙,静思远方旧友,何日得归,那是一种何等诗意之境?竟在廖廖数字之间活脱而现,令人叹服不已。从那时起,朱文琅便一直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来这巴山听听那夜雨之声。现如今人已到巴郡,身已在巴山,如何肯放弃如此心愿?
“琅哥,你想啥呢?这重庆有什么好玩的?”唐玥哪会想得到朱文琅心中有如此心愿?
她早先行走江湖都是在川巴境内,曾由陆路来过这重庆两次,在她看来,这重庆府名气虽不小,历史比成都府还要久远,但实在是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所以不明白朱文琅这“巴山景致”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呵呵,来听听雨啊。”朱文琅笑道。
“听雨?”唐玥更是糊涂了,真不明白这雨还有什么好听的,不过她反正也无所谓了,只要天天能和朱文琅在一块儿,到哪对她来说倒都没什么关系,郎君有意,妾身自然相随,便也不再多话。
“祖兄弟,这重庆府经常下雨吗?”朱文琅问道。
“嗯,也算不少,还是雾多些。”祖江生也不明白朱文琅问起这雨是怎么回事,顺口答道。
“何时能到重庆?”
“大约明日日落就可到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了。”
“好,那我们明晚便歇在重庆了。”
“是,公子。”
果然,第二日申时刚过,船距重庆还有五六十里水路,已见天色阴沉,薄雾已起,再行得一二十里,那雾已是愈见浓郁,远处群山已是隐在雾中不见踪影,只见白茫茫一片,便如整个世界都罩在一团巨大无比的棉花之中,连太阳都只剩下一团亮亮的白影,只如一轮白玉一般,便是直视也无刺眼之感。
“玥儿,快出来看。”朱文琅叫着船舱之中的唐玥。
“什么?”唐玥应声出来。
“你来看雾。”朱文琅团团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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