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力支撑不住精神的奔溃,费慎终于倒在了开枪后的第三秒。
邵揽余顺势用胳膊垫了一把,没让人跌进灰泥地的脏污里。
秦一舟降下机关门,看着他怀里那张惨白的小脸,叹了口气道:“我去叫医生。”
邵揽余仿若未闻,抱起费慎往外走:“把这处理干净,尸体打包送去费”
秦一舟脸抽了抽,默然片刻,认命般重新打开阀门。
费慎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醒来时除去又换了身衣物,外面天色都还没完全黑。
这栋房子的主人真的很爱给人换衣服。他想。
思维停滞了几秒,费慎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索起来。
“枕头底下。”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人提醒了一句。
手塞进枕头下方,摸到玉玦的同时,费慎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邵揽余。
斜前方的屏风折叠了一部分,展现出房间原本的角落。角落里放了把皮质沙发椅,邵揽余坐在沙发椅中,长腿交叠,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在看。
说话期间,视线也始终未离开过书页。
沉静惬意的模样,宛如一位充满书卷气的年轻老师,对生活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如果费慎没见过地下室的邵揽余,大概率会如此认为。
对方翻过一页书,同他说:“检查一下玉玦,看有没有缺什么,等出了这间房,我就不负责了。”
玉玦藏进掌心,费慎捏得很重,麒麟纹硌得手指轻微发疼,无声表达着心底的不满。
邵揽余并不计较他的沉默,又翻过一页,恰巧此时窗外刮起了微风,微风略带凉意,纸页翻动伴随风声,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融洽氛围。
“听照顾你的佣人说,晚餐时你吐了,”邵揽余又道,“饭菜很难吃吗?”
费慎麻木地想,这人不仅很爱给别人换衣服,还很喜欢明知故问。
“我爸爸怎么死的?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邵揽余以为费慎会沉默到底,或者突然崩溃,可不料对方竟这样直白的问起了话,还是用如此冷静的口吻。
邵揽余的双眼终于离开了书本,相隔几米远的距离,目光投向靠坐在床头的费慎。
后者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情绪不明,神情认真地等待那份残忍的答案。
邵揽余眉眼很淡,脸上缺少锐利的线条,肤白唇薄,连发色都比寻常人偏浅些,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份出色的五官。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上却毫无杀伐之气,反倒因样貌生得好,平素总给人斯文谦和的错觉,不免叫人心生亲近。
而这一刻,听见费慎问话的瞬间,他眼神忽然锐利了几秒,连带那股书卷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父亲被两颗子弹打中肺部和膝盖,失去逃生能力,死于爆炸起火的汽车里。”
男人的血肉烧成了一堆黑灰,昨日已经让人秘密运送回费家了。
费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那我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邵揽余说:“十天前,费先生曾私下联系我,向我透露了你们的行程。我的人赶过去时,你父亲正将你从车里推了出来。”
昏迷的费慎整个人被一件大衣包裹着,从后车座滚出来,滚进了边上一个水坑中,这才幸运地没有被烧伤。
费慎猛地坐直身体,瞳孔收缩:“我爸爸他!他早就知道……”
邵揽余说得含蓄,但他还是立马抓取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费霄提前联系过邵揽余,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有人要害他,甚至很可能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沉瑱,日后不管遇见什么危险,要学会保持冷静,冷静思考才能救自己的命。”
“我们沉瑱……要好好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
费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玉玦变得千斤重,快要握不住了。
邵揽余将他的表现收进眼底,接过话茬:“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需要你自己去找。”
死寂的气氛蔓延,良久,费慎突然一把掀起被子,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他闷头拆开缠绕在胸前的一圈圈纱布,动作粗鲁而急切,仿佛要急着确认什么般,边拆边往自己背后摸。
邵揽余并未阻止,泰然自若地端坐在舒适的椅子里,静静观看。
费慎摸到一半,动作停了。
上了药的缘故,后背中间有一小块皮肤黏黏的,大约有半根手指长。他胡乱抹开药膏,用力去按那处伤口,想要仔细感受伤口的形态。
可惜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以他短短十二年的阅历,无法判断伤口是如何造成的。
不过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邵揽余贴心提醒:“子弹擦伤,你很幸运,没被一枪打进肺部。”
费慎双手坠下去,全身陡然脱力,整个人滑进了被窝。
他很幸运,那颗子弹没打进肺部,而是打进了他父亲身体。
邵揽余合上书起身,如同完成了任务般,收起一本正经的表情,恢复了原本温和的模样。
他走向用被褥把自己关起来的人,不咸不淡说:“多休息,伤口才能恢复得快,别再乱跑。”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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