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光,透过尖拱的穹窗斜落进来。
安神的熏香扩散弥漫,厚重的石墙静默无声。因为尚是白昼,医疗翼内没有点起烛光。灰蒙蒙的天光勾勒出周围的幔帐,和那些躺在病床上的畸形肉块。
哪怕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模样,梅瑟莫依然设立了医疗翼,试图对那些肉块进行救治。
“……抱歉,”她说,“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生命体征消失后,躺在病床上的身影甚至连完整的尸首都说不上,只能说是一团面貌模糊的肉糜。
他明明努力了那么久。梅瑟莫和他麾下的火焰骑士一起拼命努力了那么多年,想要治好这些变成肉块的人。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这些肉块都是玛莉卡的族人,因此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也是梅瑟莫的族人。
“……你无需为此事道歉。”
沙哑的声音从身畔传来,梅瑟莫的表情隐匿在翼蛇头盔的阴影里。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苍白瘦削的侧影,和那烈焰般猩红的头发。
梦中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错觉,一旦回到现实,红发金眸的半神沉默着,又恢复了平时那冰冷倦怠的姿态。
如同将熄未熄的余烬,只有在极偶尔的时候,才能让人看到灰烬下残存的一丝火光。
“被角人做成壶的时候,她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那个身影好像是第一次将这件事说出口。
“变不回来的。”
救不了的。
他低声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她回过神,“你明明……”
梅瑟莫一直坐在病床边没动。
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葬礼怎么办?”
“这之后的事会有人接手。”
梅瑟莫微微抬起眼帘:“你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她下意识离开床畔站了起来:“接下来也请让我帮……”
许是她起身的动作太快,剧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那症状和低血糖十分相似,她眼前发黑,膝盖一软,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经被梅瑟莫抱在怀里,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脸。
金色的竖瞳颤动,她想,她的脸色一定很吓人。但耳朵像是塞了棉花,脑袋嗡嗡作响。她想让梅瑟莫不要担心,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开口都很费力。
带翼蛇紧紧贴到她颈侧,仿佛在确认她的生命体征。
她想说,太夸张了。
她努力挪动嘴唇,好半晌,终于以气音般的音量说:“只是……有点累了。”
梅瑟莫抱着她站了起来。以她的体型,他其实单手就能将她托起,但面色苍白的半神用多出来的那只手护住了她的脸侧和后脑勺,大步朝外走去。
她这几天就住在医疗翼,床榻也离此处不远。她试着抬了抬手指,示意梅瑟莫将她搬到那去。
“就在……”那边。
梅瑟莫充耳不闻,红发金眸的半神刚一离开医疗翼,候在长廊里的火焰骑士就迎了上来。
“梅瑟莫大人……”
“把萨赞和温戈找来。”
接下来便是一阵训练有素的兵荒马乱。
训练有素是因为火焰骑士动作很快,兵荒马乱则是因为在幽影城漫长的历史中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她想,梅瑟莫的军队估计都是精锐,没有出现过低血糖的丢人症状。
她说她只是单纯地累了,但所有人都不敢让她睡着。萨赞和温戈给她诊断病情的过程中,带翼蛇焦躁地在梅瑟莫身侧缠来绕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带翼蛇发出嘶鸣。
因为真的太困了,所以哪怕勉励支撑,意识也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滑向黑暗。
“……莱拉!”
……她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没有奇怪的梦,没有凄厉的惨叫和光怪陆离的画面。没有黑暗,什么都没有。
那种意识断片般的感觉好极了,当她朦朦胧胧从混沌中恢复知觉时,甚至有点想重新昏过去。
但她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动作如同对待珍贵的易碎品。那人动作生疏地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带有薄茧的手指体温偏低,尖尖的指甲和普通人也不一样,轻轻滑下她的面庞时让人觉得麻酥酥的,又痒又舒服。
她尚未清醒,下意识想让这人多摸摸自己,不止是脸颊,最好是头发也多摸摸。
那陌生而生涩的温柔让她面颊发麻,轻微改变的呼吸声暴露了她已经醒来的事实,她感到对方动作一僵,像退回巢穴的蛇一样,悄无声息地将手收了回去。
她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烛火在室内摇曳,高大的半神在床侧投下阴影。梅瑟莫闭着左目,金色的竖瞳神情难辨地望着自己。
开口时,他嗓音低哑,但语气平静:“你睡了整整两天。”
两人对视许久,她说:“……两天?”
“你精力耗尽,直接昏睡过去了。”
她回想片刻:“但是,我什么都没做?”
她只不过是将他拉入了梦中,除此之外,一点体力活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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