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目鬼不言不语，只是席地而坐在湿哒哒的泥浆地上，将手伸向了塔顶的那一颗眼珠。

……

“九条阁下！就是这了！上杉澈还在里边！”

玉藻扯着嗓子喊道，朝着天上用力挥手，再指了指目目连迷宫。

半黑半白的羽织垂落，原本在浪潮影响下变得杂乱不堪的天地灵气倏地驯服了下来，平稳而安静。

九条真吾无声地落在了地上，朝着目目连迷宫幽深的山洞口看了眼。

他笑了一下：“看来我来的不凑巧啊。”

这话把玉藻剩下的话语给硬生生塞了回去，她过了片刻才开口：“您的意思是……”

九条真吾耸肩，

“里面的小麻烦，已经被解决了。”

话音落下，只有鞋底染了星点泥浆的上杉澈出现在山洞口，自言自语着，

“五分钟不到居然就走了出来，也就是说这目目连迷宫本身就算是一个幻境？”

幸好它被自己给提前扼杀了。

要不然真等到这玩意晋升鬼神，指定是个为祸一方的大麻烦。

上杉澈抬头，看见了周遭那些冲碎了结界，然后倒在了刀剑与阴阳术之下的妖魔尸首。

再一转头，才发现了站在玉藻身旁，正朝着他微笑的九条真吾。

不远处，他的式神“药师如来御前童子”蹲下身子，在给几位受了伤的干员治疗。

赶来支援的鬼神级是……九条真吾？

怎么会是他？而且还如此之快。

九条真吾不明明是隶属于阴阳寮的鬼神级吗？

“上杉君，好久不见。”

九条真吾将注意力从上杉澈体表精妙的罡气循环上抽出，在心中微微赞叹了一声，向他友善地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九条阁下。”

上杉澈颔首，问道：“您不是阴阳寮……”

“浪潮余波在即，第二次常世侵袭即将来袭，我是为了这次浪潮还有种子战而来的。”

九条真吾和善道，

“要是我能在其中作为阴阳寮和特事处之间的纽带，让二者摒弃偏见携手度过眼前，那就再好不过了。”

上杉澈拱手：“九条先生大义。”

他虽然没亲眼去到过阴阳寮之中看过。

但光是听南条爱实说还有在特事处app上就能知道，阴阳寮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挺不待见特事处的。

更不用说像是九条真吾这种鬼神级高层……想都不用想都能知道他平常能被怎样排挤。

“小事而已，而且我的目的也并不纯粹。”

九条真吾指了指用那一双小短腿跑来跑去的男孩：“药童说感觉到有一味对他很有用的药长在这边，可能会在浪潮后成熟，我就来看看。”

上杉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到了一身碧绿，比之上次见面浑身更加生机盎然的药童。

感觉到？

上杉澈略作思索，向着身前的男人开口：“九条阁下，我最近对木属性界定物有需求，如果您有消息的话……”

上杉澈没将话说完。

九条真吾盯了他看了片刻，而后从善如流地点头，

“五行气海，还有金与火属性的界定物……上杉君，你的胃口还真大啊。”

“我会帮你留意的。”九条真吾顿了下继续道，“不过别太过期待，毕竟上杉君你需求的界定物品质都很高不是吗？”

上杉澈微微躬身：“如此，在下便已感激不尽了。”

九条真吾回头看了下，发现药童还在东跑西跑急匆匆的，就同上杉澈继续缓缓道，

“上杉君你现今的实力十分不错，也算是印证了南条大属之前对我说的那番话……

可若只是这样的话，想要在种子战之中夺魁，哪怕进前三都会还是远远不够的。”

上杉澈应声：“我见过源静水与九劫院瑾，深知事实如此。”

“你见过，那就更好。”

九条真吾的目光更和善了分。

但下一刻，他竖起手指，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上杉君，虽然想要打牢根基，在同辈之间做到最强是好事。

可浪潮之后的数年内，世事变化极快，说是日新月异都不为过，未来或许南条大属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送你一句话吧。”

他肃声开口，

“——不成鬼神，终为浮萍。”

上杉澈的心中一凛。

“唯有成就了鬼神，才有在这个千年来未曾有过的大争之世之中立足的资本，不再会随着此起彼伏的浪潮随波逐流。”

九条真吾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我相信南条大属的眼光，也相信我的眼光，在未来——上杉君你肯定能够成为鬼神。”

时至如今，他已经不对南条爱实那天说的话有丝毫怀疑了，

“可什么时候成为鬼神，在成为鬼神之后想要多少，个中的取舍就需要你自己把握了。”

最后，九条真吾告诫了一句，

“不要因小失大。”

沉默了数秒之后，安静听完了全程的上杉澈再度低头：“澈，多谢九条阁下的告诫。”

九条真吾摸着下巴想了想，环顾了一下四周。

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绝大部分妖魔都被清除，但之后仍要再度进行清扫目目连迷宫之中。

“上杉君，让你见识一下吧。”

披着黑白羽织的男人笑了下，指尖展开简单至极的阴阳术式，窜出了颗赤红色的小火球，

“鬼神的力量。”

就在上杉澈的亲眼见证下，九条真吾指尖的那一颗火球在顷刻间膨胀，放大，又在全新迭加而起的术式下反复如此。

一眨眼后，原本和打火机的火苗没多少区别的小火球的直径就已经达到了恐怖的数十米。

而更为恐怖的是，哪怕上杉澈站在这颗宏伟火球的近侧，居然都没感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热量和多余的灵力波动。

在一旁玉藻喉头艰难的滚动声中，九条真吾张开五指，让另一个上杉澈都能一眼看懂的阴阳术式落在了火球之前。

——那是能让“火球”变成“火激光”的术式。

啪。

九条真吾收起了五指。

于是，简直像是能够毁天灭地的赤色洪流从上杉澈的眼前电射而出。

在半个眨眼不到的时间里，就直接将包含着【目目连迷宫】的整座小山头都给抹除了。

没错，不是轰碎，不是融化。

而是抹除。

一点，一滴，一颗石子和灰尘都剩不下的抹除。

静谧的毁灭将这座在数天前还令玉藻等人头疼万分怪谈迷宫，给化作了远处正升起的炙热空气。

下一刻，淅淅沥沥的雨水自天而降，把方才那随手施为的最后点对环境带来的热量都给浇灭了。

上杉澈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久久没回过神。

甚至没有发现何时九条真吾和药师童子都已经离开了。

漫长无言的沉默之中，第一次亲眼见证了“鬼神”二字在现实中的意义的上杉澈明白了一句更为深刻的话语。

——移山填海之威者，鬼神也。

所谓鬼神，就是能够轻易做到这种事的强大存在。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上杉澈内视了下如今的两张妖魔卡牌。

白般若才刚到二星半，四尾狐甚至还需要一些时间才到。

而往后，还能获得更高品质，更高星级的百目鬼化身。

种种化身迭加，再附以自身修行所得的剑术，呼吸法，阴阳术，还有临字诀等等秘术……

他会变得比九条真吾所想象的更强。

而如果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能做到这样，那是不是就算是以鬼神之下之身比肩鬼神了？

上杉澈愉快地笑了出来。

那肯定，会很有意思吧。

又是好一会儿后，在撤退时负了伤的大友健等人才来到了上杉澈的眼前，朝他深深地低头，表示歉意。

因为拖了他的后腿。

上杉澈摇头：“谁也想不到那么多目目连居然会变成一个，这是事先所没想到的，也没有案例作为参考。

大家都没有错。”

等到他说完之后，玉藻才啧啧称奇道：“本来还要进行收尾工作的，现在也不需要了……”

少女扫了扫浑身整洁如初的上杉澈，眼底又不禁掠过一抹羡慕和惊愕。

“上杉大哥。”她问，“你是不是领完那个鳞衣的报酬之后就要回荒川区了？”

“不，我和师范代之间还有个约定。”上杉澈回道，“大概还要过一周才会走。”

玉藻重重地松了口气：“太好了……”

迎着上杉澈古怪的目光，她吐吐舌头，

“天知道这次浪潮余波危不危险，但反正上杉大哥你在的话就和定海神针一样，让人安心呀。”

亲眼见着上杉澈接连解决了隧道百鬼，黑电话亭，还有目目连迷宫的玉藻说这话还真没问题。

玉藻敲了一番手机：“有南条还有九条两位阁下背书，现在直接坐车过去，应该就能在静冈市特事处总部里拿到鳞衣。”

上杉澈嗯了声，再看向柳生炽：“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我没意见。”柳生炽沉默数秒后，才继续认真道，“与上杉君待在一起的几日里，在下受益良多。”

“那是柳生君你自个儿厉害。”

上杉澈用大拇指指了下旁边正哼着年代小曲儿，等着车的玉藻：“这家伙不也和咱们待一起吗，也没见受益在哪儿啊。”

“哇！上杉大哥你居然这样说咱！咱和柳生能比吗！”

玉藻不乐意了，直接跑来挥着两只小拳头给上杉澈挠痒：“咱可是普通人口牙！”

……

没等两小时，特事处的大型接驳车就抵达了，顺便将这营地上的所有干员都给接了上来。

因为九条真吾释放的那个小火球的缘故，这营地中所有的特事处干员们就一起“失业”了。

接驳车先是路过沼津市特事处，将其余干员都给放了下来，再载着上杉澈三人不紧不慢地朝着静冈市开去。

上杉澈坐在靠窗的位置闭目养神，顺便又去投影秘境的剑圣上泉信纲那儿死了一次。

有了八重垣之后，剑圣砍他脑袋足足多用了一剑，而不是简单地变了个招。

说明进步喜人。

由于接驳车良好的避震性，假寐着的上杉澈在近乎于无震动声里来到了静冈市之中。

突然间，整个接驳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上杉澈睁眼。

一旁呼呼大睡的玉藻猛地一惊，从柔软的座位上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连忙摸出了兜里的手机惊呼道，

“上杉大哥，浪潮余波来了！”

她立马把小脸凑到了接驳车的单向窗边上，朝着不知何时暗如沉墨的天穹看去。

可随即，就有点缀着星光的庞大结界拔地而起，将整座静冈市严丝合缝地笼罩了起来。

玉藻连忙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嘿嘿，我就知道特事处早有准备，手机上也只是浪潮黄色预警，大伙不出门就好。”

——静冈县，是常世工厂主们试探的第一个对象。

上杉澈回想起这信息，淡淡开口，

“我看未必。”

几乎像是为了印证上杉澈的话语那样，玉藻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在不远处人流不算多的街道上见到了一个黝黑的漩涡显现了出来。

凭空乍现。

根本不符合常理。

事出突然，普通人大多还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那之后会出现什么惨剧自然不言而喻。

上杉澈自然也见到了。

“停车。”他说。

司机曾经也是活跃在一线特事处干员，自然能认出那漩涡代表着至少十数头妖魔，所以声音有些紧张，

“要是在这种地方停车的话，恐怕不太妙……”

“稍微停一下，也不要紧吧。”上杉澈拉开车门，把手搭在了微颤的刀柄上。

“给我三十秒。”

在司机欲言又止的目光之中，上杉澈独自走到了漩涡的不远处。

没去马路对面，是因为红绿灯还没转好。

漩涡一阵闪烁，从中喷吐出了一大堆上杉澈极为熟悉的黄铜生物机甲，然后倏地闭合，完成了它的任务。

“一星，共计三十二头战斗序列。”

尚不待周遭的一般群众理解现状，再发出尖叫，上杉澈就硬生生中断了这个进程。

他惫懒地抬眸。

加贺清光出鞘。

苍白的剑光冲天而起，在同一时间将这三十二架生物机甲从头到尾一分为二。

一剑既出，诛邪伏诛。

微风拂来，将满地的苍白粉末给吹进了下水道之中。

“这下，不用过红绿灯了。”

上杉澈快步回到了车上，凑到驾驶室旁看了眼时间，朝着司机咧咧嘴，

“二十二秒……还不到三十秒，请继续开车吧。”

“好，好的阁下。”

司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重重点头。

接驳车合上了车门，加快了速度朝着静冈市的特事处总部赶去。

上杉澈则回到了座位之上，没打扰面色严肃，正在以极快速度敲击着手机屏幕的玉藻，和正打着电话，目露担忧的柳生炽。

他打开震动的储物背包，好奇地朝其中看去。

发现产生了变化的不是别的。

而正是前不久获得的行走之证！

背包中，那张如信封一般大小，有着白玉质感的行走之证，此时正因浪潮余波的到来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