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相系 碎锦
韩无期唇角嘲讽之色愈重,冷冷看向他道:“将军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番话?”
龚成哑口无言,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当初,施念便是为了他,一心赶回来,才不择手段犯下了自己都难以原谅的错。也难免这孩子要记恨,自己如今站在这里,怕就是错的。
“你可愿听我说几句话?”龚成看韩无期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与你娘亲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两家已在商量着婚事了。可我那时少年心性,总觉得要先立了业再成家,便一心投在战场上。后来,一次与你父亲对战中,我两次被他俘虏。第一次,他说赢得太容易,没意思,便将我放了,又堂而皇之赢了我一次。抛开两国成见不谈,你父亲是我非常敬佩的人,他天生便是当领袖的料,驰骋沙场,意气风发。当年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可我没想到,小念竟从家里追了过来,得知我被俘,亲自去求你父亲。你父亲对她动了心,答应她若是她愿意嫁给你父亲,便将我放了。小念就这么同意了,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我,不得不从。这些事,我是在他们成亲一个月后才知道。那时我莫名被放了回来,听闻千里之外传来的喜讯,不敢相信,却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信。”他顿了顿,侧眸看向韩无期,他脸色有些苍白,紧绷着的脸上那倔强的神情与施念如出一辙。
他笑了笑,接着道:“或许你不信,可这都是真的。小念在韩府待了五年,她一直记挂着要回来,可又被你父亲看管着,始终找不到机会,才会做了那样的错事。无期,真的对不住,那时小念也还不成熟,做了伤害你的事,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可她毕竟是你的生母,你知道吗?她嫁给我之后,再没能怀过孩子,她一直说,这是上天给她的报应。”
“够了!”韩无期断喝,茶色的眸冷意更甚,紧紧地盯着龚成道:“你如今是她的夫君,自然事事向着她,可她当年做的事,天理难容。若说是报应,那她也当得。”韩无期一字一句如同冰刃,毫不留情。
龚成嘴巴张了几张,终究是没有开口。见韩无期这般激动,这话题是无法再继续了。索性起身,温和道:“改日我带她来看你,她还不知道你就是无期,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儿子。”
龚成走后,韩无期颓然坐下,静了许久,狠狠闭上眼。那番往事如同刻在他心上的刀子,即便他不回想,却也不能忘。
幼年时他很粘施念,虽她每次冷冷淡淡的,也不能阻止他不放弃地一次次拿着自认为画得好的画去给她看。一次,两次,无数次之后,他以为他的执拗终于打动了母亲,换来她与自己独处时从未有过的笑容。小小的年纪,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喜不自胜,喝下那碗药时他一直眼睛亮亮地看着施念,喝完还不忘糯糯地说上一句:“娘亲,好甜。”
他至今无法想象,当初的施念,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哄他喝下那碗掺了浆的药。这样的母亲,有或者没有,又有何区别?
门口传来脚步声,竺青急急走过来,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喜意,“小小醒了。”
韩无期神情一振,起身走向后院。
颜筱梓靠在床头,只觉得全身酸痛,头更是疼得不行,这程度,比以前没日没夜地练武时更甚。方才竺青见她醒了,紧着问了几句,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她一身铠甲,领兵穿过半个宋齐国,直奔皇城;她看到那稳坐王位之上的皇叔,一脸慈祥唤她“小小”;梦里,她一直唤作皇叔的那个人,成了她的亲生父亲。
她看到庄严肃穆的皇陵大门紧闭,而她独自靠在那冰冷的大门上,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追兵;她看到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身后不断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而她站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她看到,人群之中韩无期远远奔来,而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坠落,耳边是凛冽的风声,她无力闭上眼,渐渐垂下了手。
好疼……全身如同粉碎一般的疼。颜筱梓颤抖着睁开眼,素雅的床幔,隐隐飘散着淡淡的药草香。她轻轻抬了抬手,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了些颤抖,和不容忽视的喜悦,喊了她一声“小小”。
竺青将药碗放到一旁,手忙脚乱地探探她额头,又捏捏她的脸,她皱起眉,出口的嗓音沙哑地厉害,“做什么!”伸手想拂去他乱动的手,却感觉全身酸痛,抬起一点点的手立刻垂了下去。竺青见状,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又急着跑了出去。
颜筱梓缓缓笑开,她还从未见过竺青这样失了方寸的样子。
可是方才那些……不是梦吧?她眼神有些空落落地盯着窗棂,梦里的场景一一在脑中闪过。头还有些微微的疼,却不影响记忆。
她想起来了,这是胧月国。云歌救了她,然后,将她留在了他身边。
然后,韩无期来找了自己。
门吱呀一声打开,颜筱梓有些发愣地转过去,韩无期快步走过来,紧接着床一沉,他扯过自己的手腕便搭上了她的脉。
把脉之后,又细细检查了她的眼底,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唇角缓缓逸出一个笑,声音极尽温柔道:“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