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稍等。我收拾一下这里,然后送您回家。”
达西看一眼窗外暮光中的城市,开始动手收拾起经过二十多个日夜工作后乱成一团的实验室。
“我帮您!”
伊丽莎白立刻表态。
达西扭过脸,示意她别动,“这里到处都是带着腐蚀性的液体,您不认识。万一伤到了您。您还是到外面去等我。”
伊丽莎白看一眼摆得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最后决定还是听他的。
她靠在门边,默默看着那个人在里面忙碌,当射进窗户的最后一道夕阳从地上消失后,善后工作终于完成。
他环顾一周,对整整齐齐的实验室露出满意表情后,最后来到角落的衣帽架前,取了挂在上面的外套,随意搭在臂上,从房间里出来。
“久等了。”他对她歉然一笑,“我们可以走了。”
伊丽莎白回他一个笑容,与他一道下了楼梯,离开卡尔教授的家。
非常奇怪,自从那天之后一直困扰了她这么多天的负面情绪,现在竟然烟消云散了。
“对伦敦感到厌倦的人,就是对生活感到厌倦的人。”
她深深呼吸一口仿佛带了夕阳金粉和玫瑰芬芳的空气,忍不住念了句塞缪尔·约翰逊的诗。几十年前,这位诗人就曾住在这一带。
达西先生侧过脸看她,再次笑了,却依旧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和身边这个寡言少语的人一起走在这片散发着强烈文化气息的街区里,走过铺了一块块残损方砖的街道,必须时刻留意不要踩到会喷溅出污水的空隙,再闻着从路边人家带了斑斑铁锈痕迹栏杆里不时探出头的玫瑰丛的芳香,伊丽莎白的心情竟出奇地愉快——明明身边已经有好几辆出租马车路过,他仿佛视而不见,她也没丝毫想叫车的念头。
她悄悄看了眼边上的先生——看起来,他仿佛也和自己差不多。虽然已经连着辛苦工作了几个日夜,但这会儿,暮光里的他看起来竟然精神奕奕,一扫先前在实验室里时的那种疲惫感,望着前方的目光清澈而明亮,微微上翘的唇角边甚至仿佛还含了丝笑。
他忽然扭头,两人视线一下对接,彼此仿佛都有点不好意思,再次一起笑了起来。
“啊——”
伊丽莎白正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化解下这小小的尴尬,对方也同时开口了:“您今天去画画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挟在手上的写生夹上,应该也是和她抱了同样目的,所以才随口这么一问。
倘若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向他吐露自己的秘密,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觉得他是个可以信赖的对象——甚至有点期待能得到他的认可和鼓励,所以几乎没怎么想,脑子一热,就把自己已经接受为新世界画报供稿的事给抖了出来。不止这个,最后还加了一句。
“其实,最近报纸上刊登的关于种植牛痘的宣传画,也是我画的呢。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她略带忸怩地轻声说完这句话后,忍不住为自己的那点小小虚荣心而感到惭愧,但更多的,还是雀跃和欢喜。就好像——上幼儿园时把自己心爱的玩具让给小朋友后期待老师表扬的那种心情……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浅薄呢!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呢!
呜呜……
伊丽莎白觉得耳朵根儿都开始烧起来了。
他的脚步渐渐慢了,最后停在路边一棵茂密的榉树边,她也跟着停下。
沉默。
过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情况不对。她抬眼,发现对面的那位先生脸色凝重,眉头甚至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了?”
她试探地问,带了点不安。
“伊丽莎白小姐,恕我直言,您的这个决定是鲁莽的,也是不合适的。”
他望着她,语气严肃地说道。
砰——啪——
刚才所有的好心情顿时像个被射到半空的炮仗,瞬间化成烟灰,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怎么说?”
她勉强保持着微笑,问了一句。
他略微一顿,脸色比刚才缓了点,但口气还是挺严肃的。
“在做决定前,您有征询过令尊的意见吗?我是说,倘若贝内特先生知道,他一定不会允许您接受这份工作的。您应该也可以想象,倘被外人得知的话,这对您的父亲来说,无疑是一种质疑和羞辱。这是其一。其二,您是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姐,不知道社会中的阴暗丑陋,我非常担心您会受到伤害。还有,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接受这份工作吗?倘若您缺钱,或者有任何别的隐情,您都尽管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一定会帮助您的。但这份工作,我认为确实不适合作为未婚小姐的您……”
“达西先生,那么请您也告诉我,在您看来,女性应该做什么才是合适的?”
伊丽莎白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打断他的话,冷淡地反问,没等他回答,她接着又说下去,“更规矩的女儿、更忠实的妻子、更慈爱的母亲,这就是女性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全部价值,对吗?我告诉你,你错了。女性不是社会里令男人赏心悦目的点缀品,也不是婚姻交易中没有思想的财产,女性也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而生活。哪怕现在这个现实让人窒息,也总要允许留出那么一点可以让人憧憬理想的空间,这样才不至于让人太过绝望,您说对吗?”
达西的眉头紧蹙,“伊丽莎白小姐,我想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想我应该没有误会,”伊丽莎白的语气更加冷淡,“我不知道我父亲会不会断然反对我的这个决定,但我知道,倘若达西小姐哪天想要过上一种与现在不同方式的生活的话,您一定会坚决反对的!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再见,达西先生。”
一辆出租马车正从后上来,赶车人快乐地摇着手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叮铃叮铃声。
“马车!”
伊丽莎白挥手拦停,提起裙裾,爬了上去。
“这位先生?”
赶车人看一眼僵在原地一脸焦急的达西。
“我和他不认识。”
伊丽莎白冷冷道。
哦,又一对吵架的小情人……
赶车人对被丢下的先生投去同情一瞥后,放下手里铃铛,甩鞭,马车立刻轻快地朝前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草莓味粟米条扔了一个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