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大变地转过身去,遥遥地看向了天边。只一眼,青年便毫不犹豫地一翻手掌,握住了一柄同样影影倬倬的长剑。
握住剑柄的那瞬间,青年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疏懒的眉目一刹那变得凌厉锋锐。他抿紧唇,左腿微向内弯,右手肌肉绷紧,然后猛地拧身拔剑,朝着天边狠狠一劈——
一声人耳听不到的闷响重重敲击在青年耳边。
青年身形刹那间虚幻了片刻,再出现时腰部以下半截全部化为了虚无,连带着一旁昏迷不醒的萧子白也跟着露出痛苦的神色。青年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紫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还没落地就消散了,他手中握着的长剑无声地落地,碎成了万千碎片,被风一吹,就散成了粉尘。
青年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恨恨地低声说了句:“……天道。”
眼看着那些魔修正渐渐飞近,又看看犹自昏迷不醒的萧子白,青年一咬牙,伸手点中了自己的眉心。他剩下的半截身子立刻从下往上飞快地消散了,随着青年身形的渐渐消失,萧子白的身上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最后看了萧子白一眼,对着他喃喃说道:“再见了,另一个我……祝你好运,至少要比我好运。”
随着最后那个“运”字的尾音落地,青年的最后一根发丝便也彻底消散在了风中,在青年剩余的躯体彻底化为虚无的瞬间,整个村落中的冰霜悄然消失,只留下村口前包裹住萧子白的那块严冰。从冰封中解冻的村民们渐渐活动起来,目瞪口呆地议论着萧子白的“神迹”,他们丝毫没注意到,就在此刻,不远处的天边遥遥地飞来了几名全身裹在黑袍里的魔人。
云驾之上,唐临骤然间大惊失色地看着萧子白所在的萧家村方向。
一旁的孔六注意到他神情不对,心中一紧,侧过身佯作不经意地问:“你怎么了?怎么表情这么难看?”
唐临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这是他作为一只鸟时养成的习惯——稍稍有些慌乱地说:“刚才我突然……突然感觉不到他了。”
“感觉不到谁……那个人族?”孔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眉毛一皱,开门见山地问:“你最后感应到他的方向在哪里?他当时的情绪又是什么?”
唐临绞尽脑汁努力地回忆着:“最后感应到他的时候,他就在萧家村的方向没有变,至于情绪……”他想了想,不由得蹙起了眉:“……很难分辨。本来子白的情绪一直都是那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感应消失前的瞬间,他的情绪一下子乱了套,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他转头望着孔六:“为什么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会突然断开?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毫无感应的情形。”孔六偏过头,没有说出“对方死了当然就感应不到了”的话。他一挥袍袖,将驾下法宝本就接近极限的速度催得更快了些,侧过脸看看神思不属的唐临,安慰他道:“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你别着急。”
唐临勉强对他笑了笑,心中却愈发地焦躁了。他暗暗地算了算时间后,无比担忧地发现,如果“村人火烧萧子白”的剧情确实是按他所感觉到的发生了,那么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魔修出场的时候。
明明知道现在萧子白可能正面临着危险,他却只能站在这里仿若不知,这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受。唐临悄悄估算了一下“魔修杀戮村人、炼化巫祝、带走萧子白”的全过程所需的时间,又估计了一下此时他们与萧家村之间的距离,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很可能一切都已经晚了。
《修真之一剑灭世》的原文里,魔修的确只是带走了萧子白,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但如果这一次不一样了呢?唐临不敢想象那些“不一样”的可能性,他全心全意地期盼着剧情能够按照原文中发展。
孔六已经把法宝的速度催动到了唐临不敢想象的程度,但当他们赶到萧家村的时候,仍然只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乱七八糟的木柴和燃烧物还胡乱地堆在村口,地上的泥土未干,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还隐隐有着灼烧的痕迹,但整个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活物。
刚刚落到地面上,唐临就忍不住抿了抿唇:他感觉到了空气里残留着一种让人作呕的力量。那是极端的嗜血、混乱、残暴和疯狂,单论力量很强大,却同时夹杂着大量的负面情绪。
唐临尝试着沟通了一下天地灵力,在村落之间看见了大片大片还未散去的浓黑,只在角落处隐隐有着些熟悉异常的冰寒。
“魔修。”孔六拈了一把散碎的泥土,鼻尖动了动,微微有些厌恶地道。他嫌恶地把手中的泥土甩远,手指一捻,扯出一块精美丝绢细细地擦拭起自己的手。尽管那双手上几乎没有沾染上什么泥土,他依然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根手指都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方一抖丝绢,将其化为虚无。
他抬起头去找唐临,却看见后者正直直地朝村口的大树处走去,神情怔忡,仿佛入了魔一般。
孔六一惊,手下运起清心宁神的功法,走上前去正待叫住他,却见唐临已然停住了脚步。
“我见过这里。”唐临喃喃说道,他蹲下了身子,摸了摸村口大树盘虬错节的苍老树皮。此刻树皮上其实早已毫无温度了,但他似乎还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热,与萧子白皮肤的微凉。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散乱地扔在地上的麻绳,揪心地发现麻绳此刻已经变得四分五裂了。强压下涌动在心底的不祥的猜测,唐临转过头,对孔六说:“我见过这里,当时我看见萧子白被绑在这儿——”他伸手指了指树干处:“——他身边都是火。”
唐临沉默了下来,他化作人形后精致到妖异的脸庞,在此刻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甚至透着几分脆弱。
“别太担心了。”孔六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唐临的发顶。唐临微微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孔六干咳一声,飞快地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转开话题道:“你那个人族的朋友天赋很好,是修习冰系法决的顶级体质,你放心,这种凡火烧不死他的。”
唐临没想到看上去高冷无比的孔六会主动安慰他,一时间居然想不到该如何回应。就在他愣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里,孔六已经飞快地收回了手,并且轻飘飘地转过了话题。
半是感激半是无奈地望着孔六,唐临苦笑着顺着他的话道:“我并不是非常担心他会被烧,只是害怕他被捆在这里太过显眼,毕竟之后又出现了魔修……”
说到这里唐临就闭了嘴,但孔六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沉吟了一会后,孔六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在唐临疑惑的眼神中,孔六将令牌送到他的面前,对他晃了晃令牌道:“贴在额头上,想着你那个人族朋友的样子。记住,要想得仔细些。”
唐临满心茫然地接过令牌,发现这令牌非常像是骨质的,触手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威压。令牌的正面用修真界的字体刻着一个“天”字,背面则被寥寥数刀镌刻出一只孔雀纹样,令牌四角都雕刻着粗犷花纹,样式古朴大气,明显是有些年头的古物。
想了想修真界中人的普遍年龄,唐临也就没有了手上正拿着古董的忐忑,依言将令牌贴在了前额处,仔细地回想起了萧子白的模样。
过了半刻,把玩着银色匕首的孔六头也不抬地问唐临:“想好了吗?”
“……应该是想好了。”并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好了”,唐临不太确定地说。
孔六停下转动着匕首的手,走来拿过唐临手中的令牌,将自己的灵识探入其中一看,沉声道:“的确好了。”
然后他便举起令牌,目光在其上凝视了片刻,接着屈指轻轻一弹。
明明孔六这一弹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唐临却感到脑海中“嗡”地一声响,接着一股浩瀚无比的意念汹涌而来,狂暴地挤进他的脑海中,又匆匆地离去了,只在他的元神里留下了一段讯息:搜寻萧子白。
这段讯息很简单,却令唐临无端地产生了一种“立刻照做”的冲动,仿佛这是一项非做不可的命令一般。讯息里还附着萧子白的样貌,和唐临刚刚脑海中回想的形象几无差别。联想了一下妖族驱使命令野兽的能力,唐临很容易就知道了那令牌的用处,他看着面前的孔六,神色郑重地道:“多谢。”
孔六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匕首,懒洋洋地靠着树干说:“谢什么谢,你是我后辈,我自然是要照应你的。”
唐临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谢谢的话,说一次就够了,若真的要感谢孔六,还是用行动表示的好。他轻阖上眼,沟通起了天地灵力,一同开始搜寻萧子白的踪迹。
虽然唐临的“天地灵力搜寻法”几乎无孔不入,但所能探索到的范围很小,差不多只有身周十几里方圆。这距离看起来是够大了,但是在遍地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数十里宽的大河”的修真世界里,找起人来就跟通过一平米大小的窗口,去搜寻大海里的一根细针一样。
他看过的小说内容在这里也是毫无用场:作者根本就没有写过那魔修宗门所在的具体位置!唐临便也只能用笨法子,沟通着灵力寻找线索,再依靠着线索顺藤摸瓜,指望着能找到萧子白的踪迹。
这法子不能说是全无希望,但那点子希望实在是有些渺茫。而如果要借助外力,凭借唐临现在的妖族身份,吓死只兔子是绰绰有余,但要那些野兽为他俯首帖耳地办事,唐临现在显然还远远做不到。
相比来说,用了令牌的孔六找起人来格外地有效率。飞禽走兽、花草虫鱼……凡是有几率修成妖的,都在听从那令牌的命令寻找,效率比起唐临一个人来高了何止十倍。没过多久,孔六就收起了手中的匕首,走向唐临道:“两个消息,第一个,萧子白已经找到了,他的确是被魔修带走,而我恰好知道那个魔修的宗门所在。”
唐临听了这消息,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孔六就接着往下说道:“不过第二个消息是,萧子白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