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垣坐在高处,远远地看见一个聘娉婷婷的红衣身影摇曳而来,好像是一束坠落凡间的嫣色霞光。这就该是傅漪方!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籔龙蛇动。还未见其面容,魏垣已觉得腰间酸软,酥了一身的骨头,控制不住的心摇。众人随着魏垣眼神的方向都抻长了脖子,仿佛能闻见傅漪方身上那晚心兰的芬芳。
傅漪方觉得浑身这装扮也太隆重了些,后悔什么都交给了谢窈娘去办。这芍红色宽袖对襟襦裙是玲珑绣坊送来的精品。是十几个绣娘用了西域火蚕吐出的金刚丝和雪灵冰蚕吐出的银光丝在纱罗上绣了并蒂余容,银火交融,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明晃晃的光泽。头上的钗鬟首饰就更讲究了,云鬟高髻上两支毓兽金花并三股五彩珠玉的步摇在众人眼光的闪动下摇曳生姿,鬓上插着镶嵌了拇指涼瑰红玉的缠枝藤纹金梳,鸳鸯莲纹鎏金花钗,累丝牡丹鸾鸟纹簪,项链则是由二十八枚嵌波斯碧色猫眼的盘丝金球连接而成,下端坠着雕心鸡血石,配同色耳坠,另有雕纹玉钏配之,极尽奢华端庄之姿。
芍红替傅漪方撩起一路随风摇起的绿枝,茉白在身后躬身提起傅漪方曳地的裙角,在众人如火的注视下,傅漪方俯身问安,“各位郎君有礼了,漪方一身繁琐,来的迟了,可要见谅啊。”
魏垣挺了挺腰杆,提臂一揖,故作镇定道,“娘子华姿,名副其实的添香红袖,是学生们的福气,别说等了片刻,就是等上三天三夜,学生们也是甘之如饴啊。”
傅漪方定睛瞧着眼前的男子,一身华服,环佩叮当,尽是优越,猜猜便知他是谁,温和敷衍道,“在座的各位郎君都是长安才俊,他日必是会金科及第,光耀门楣,漪方今日有幸能添香在侧,是我的荣幸。”
魏垣听了有些得意,满脑子搜罗些之乎者也的想表现才学,刚想到一句恰巧能用的,却被太保王氏之子打断,“娘子受金玉所累,还是坐下再说话吧。”
“谢郎君体恤。”傅漪方寻声望去,光瞧着便觉得不俗,点头示意,“恕漪方冒昧,请问郎君姓名?”
那人微一欠身见礼,一脸波澜不惊,道,“学生姓王,名惮,字落英。”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霜菊之落英。郎君好风骨,漪方很是敬佩。”
王惮笑笑,“娘子怕是敬佩错了,起名字的是王氏的长辈,写离骚的是屈原,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再说,个人品性气度又怎么能通过一个名字粗略代表呢。”
对于王惮的毫不领情,在座的都有些愤愤,傅漪方却不生气。刚说了那一句,还有一句没敢说而埋在心里的是“惮”!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多么浓重的拳拳爱国之心啊,都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傅漪方透过他的不羁甚至看到了他藏在底层的真实,心里多了几分好感。
魏垣见王惮占着风头有些不悦,又见傅漪方沉默不语,心想着言语教训一下王惮来讨好,呲着鼻子道,“我大唐繁盛,那离骚伤春悲秋的,简直就是不合时宜!今日是邀月台的盛会,所以郎君在此是不是也就不合时宜了?”
王惮狭着眼瞥着魏垣,腹中诗书没有几卷,倒是能狡辩,哂笑道,“郎君在高位,习惯俯视苍生,自然能看见伤春悲秋的,也能看见喜不自胜的,但终究是别人的,郎君看个乐子就好,这天下事要是都合时宜,不就没趣儿了吗?”
魏垣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他是在夸自己身份高贵见多识广呢?还是...说话生怕露了怯,倒不敢张嘴了,只能附和道,“郎君说的也是道理,也是道理。”
傅漪方落了座,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却也得赶快打住正魏王二人的话头,于是扬声道,“邀月台多年来承蒙关怀,也该尽我等之能尽力回报,今天特意备宴,邀请各位郎君前来小酌,唱诗饮乐,万望尽兴!”语罢,抬手举起第一杯酒,掩面喝下第一杯酒。众人也都举起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便有一紫衣少年提议,“早就听闻傅娘子才貌双绝,刚刚我们已经见识到了第一绝,可否让我们见识一下第二绝呢?”
众人赶忙拍手叫好。
这本是傅漪方专长,平和道,“今日我是东道主,自然该是我来打头的,还请郎君出题?”
那紫衣少年沉思了半晌,想珍惜这次机会出个难题,又害怕傅漪方是浪得虚名做不出来扫了兴致,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赶紧与身边的人商量。大家都嘈嘈切切的商量着。
忽的一阵风吹过,卷起了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枫叶,王惮双指夹住一片,道,“就以此为题吧。”
傅漪方暗笑,一片秋日的落叶,想着让我和你一起伤春悲秋吗?沉思片刻,嗓音幽幽道,“落叶纷纷暮雨和,朱丝独抚自清歌。”顿了一顿,脑子里浮现了在邀月台每一个孤独而喧嚣的夜,接着吟,“放情休恨无心友,养性空抛苦海波。”眼睛扫过魏垣等一众倾慕的眼神,想想他们眼中的自己,道,“长者车音门外有,道家书卷枕前多。”吟诗赖着情多,也怕情多,所以最后道,“布衣终作云霄客,绿水青山时一过。”一曲作罢,抬眼瞧着王惮的眼神,好像有了与刚刚的轻视不一样的神采,傅漪方收回目光,无论是武则天称帝也好,上官婉儿为相也好,大唐的女人如此的不屈服,依旧还是赢不来男子平等的相待,以为女人都是绣花枕头来着。
紫衣少年抬手称赞道,“娘子盈盈弱质,谁料也有及第登科之才,学生见识了。娘子真真是才色双绝,学生佩服了。”
身边人多有配合,称赞之声迭起。魏垣也来凑热闹,“娘子这才学,连四学里的先生也比不过,我看呐,都比得上太子太保啦!”
现场欢腾的气氛瞬间被魏垣的一盆冷水浇灭,大家都闭了嘴,省的说了什么被人抓了把柄,把自己牵扯进魏垣这无知的纷争。傅漪方脸上尴尬,悲着自己被夹在中间的命运,叹这魏垣真是光长肉不长脑子,心里恨得痒痒,脸上还得挂着笑,道,“漪方虽然同太保大人一道都是屈原‘离骚’篇的追求者,却不能向太保大人一样,得其精髓,实则差的太远。魏郎君真的是学得痴了,还停留在最初的问题里无法自拔呢!”
魏垣也不管好坏,瞧着傅漪方对自己笑,就感觉如置身花海一般,美得心花怒放,感觉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连连点头说是。
傅漪方安抚好了魏垣,赶忙看向王惮的方向,正巧对上他的眼神,瞧他“噗嗤”一声笑了,反倒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王惮是实在忍不住了,对于魏垣那种身世高贵的白痴,自己自然不会理会他,他反而会好奇一个出口便是锦绣文章的圆滑女子,怎么粉饰太平,看她的表现,差强人意。刚刚瞧着傅漪方穿红着绿粉墨登场,总觉得是个徒有其表的美丽皮囊罢了,现在瞧着,倒是有点探究下去的兴趣了。
傅漪方被他笑的有些恼了,像是小心思被人看破了似的难堪,不禁道,“太保大人学识渊博,见识卓著,漪方未能见识一二,实为遗憾。今日得见郎君,不知郎君可否赋诗一首,以彰才情?”
王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道,“好啊,出题吧。”
傅漪方瞧着他刚撂下的酒杯,道,“那就以杯中酒为题吧,秋风瑟瑟,身在其中难免寒凉,酒既能暖人心脾,又能借以忘忧,郎君意下如何?”
王惮明白傅漪方的意思,人言如秋风般凉薄,身在其中,要自我排解嘛。想到这儿,自然领情,“娘子的题目对王某而言,甚是简单了,王惮领情。”
聪明人之间自然是好交流得多了,傅漪方颔首笑道,“漪方与在座各位郎君悉听受教。”
“百年何扰扰,万事悉悠悠。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王惮沉思了片刻,手中端着酒,眼睛里瞧着美人,却不知美人能否解心中意趣,能否与之神色相交。还是在外人面前演着诗酒风流,内心却与深锁在闺阁中的贵女一样,情嘶意哑,毫无趣味,故而想接着吟。
下一句还未出口,魏垣又来捣乱,“题目是‘酒’,你的酒呢?都喝啦?”
傅漪方刚听得其中趣味,莫名其妙被打断,想着这样的场合以后还是不要找这种人来添麻烦了,刚想开口把他搪塞过去,王惮却笑着回答道,“魏兄别着急啊,耐心等等,‘酒’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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