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垣最是讨厌有人抢他的风头,还是在美人儿面前,不客气道,“‘酒’不来就别丢人现眼的,回家去和你爹再好好的读个几年书吧!”
王惮疏狂惯了,不屑于和他计较,不在意道,“魏兄稍等,小弟才疏,容我想想,这‘酒’该从何来?”
傅漪方不想再多听他废话,赶紧插话道,“魏郎君再等等,我也想知道这‘酒’从何来呢!王家郎君,您请继续。”
王惮朝魏垣揖了一揖,继续道,“礼乐困姬旦,诗书缚孔丘。不如高枕枕,时取醉消愁。”自己吟诵完整首之后,细品了品,赶忙朝着魏垣的方向道,“看来小弟还真是学艺不精,还真没有‘酒’字,看来我真得回去再多读几年书了!”
傅漪方一口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往嘴里填了个果子遮掩过去。可其他人就没有傅漪方那么好的忍耐力了,有几个甚至还哈哈笑出声来,待笑过了瘾反应过神儿来,都红着脸沉默下来。乍破的欢愉气氛又回归了寂静。傅漪方真是满心的郁闷啊,却还是得站出来把场面圆回去。魏垣虽然愚笨,但是现在想不明白不代表以后都想不明白,若是哪天想通了觉得自己遭到了戏弄,岂不是给自己和邀月台招惹麻烦吗?
傅漪方转眼看着王惮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心里骂着惹祸精,嘴角依旧带笑道,“郎君才思,漪方很是欣赏。可这诗中既无‘杯’,也无‘酒’,的确算不得扣题,可要罚酒三杯。”
王惮道了声“好”,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怅然认罚,原来眼前的美人也只是个美人,和其他的美人也没什么区别。
魏垣看傅漪方是和他站在一边的,又来了精神,附和道,“就是,就是!什么‘礼乐缚姬旦’,作诗讲究的是情趣高雅,你怎么连老母鸡孵鸡蛋都拿来作诗,真是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再也控制不住,前仰后合地笑瘫了一片。傅漪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快乐,只觉得头顶上似有上万只乌鸦在飞,遮天蔽日,无穷无尽。
魏垣的莽撞可是急坏了他身后的两名郎官,他们两位都是由尚书左仆射魏宏挑选的专门应付此次唱诗会的枪手,事先已经与傅漪方有所沟通,寻找机会让魏垣能够在唱诗会中拔得头筹,为明年的科考铺路。这两人身兼重任,却没想到这魏家郎君见了美人就拼命想表现,拦都拦不住。每句话都像个炸雷一般,炸的两位先生四肢百骸通体轰鸣,无可奈何的瞧着傅漪方的方向,仿佛抓着根救命稻草一般。
傅漪方的思绪翻搅着,如果自己依旧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圆魏垣的场,不能保证王惮不来拆台,若真是针尖对麦芒的辩上一辩,自己还能装文盲狡辩到几时?眼瞧着王惮对戏弄魏垣已经没有了兴趣,明摆着看自己的表现再出招。这哪儿是唱诗会啊,简直是脑力检验嘛。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道,“魏家郎君真是风趣幽默的紧,定然是瞧我一介女流之辈,怕挑不起宴会的气氛,来帮漪方的,这情啊,我领了。诗中虽无酒,可郎君手中的酒啊是邀月台十年酿的樱榴红,可不能辜负了这杯中的好酒啊,来,漪方敬您一杯,就此谢过。”
魏垣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赶忙端起酒杯,道,“好好好,我喝!娘子知道我的心就好,为了表达我的心意,我要为娘子作首诗!”
傅漪方觉得又有一颗炸雷朝着自己来了,却也不能就此落荒而逃了,只能任凭硫磺弹片在自己的周身拍打敲击,头痛得很。因为事先就知道魏垣并没有什么诗才,十足的贵家纨绔。便早早上门与魏家商量应对之法。事先商量好的题目,做好了成诗,还怕魏垣记不住,特意派了两个郎官跟随,谁想这魏垣就像是一头憨猛的牛,还自以为聪明,真真是浪费了自己的心思,却还是阻拦道,“郎君有兴致,漪方本不该阻拦的,可是漪方蒲柳之姿,怎么担得起魏家郎君的抬举呢,我们还是换一个题目,再来作诗可好?”
这可急坏了魏垣身后的郎官,事先并没有说好要为傅漪方作诗,两人也没有什么准备,两个人绞汁磨牙想破脑皮,却是越紧张越没有思路。
魏垣一点都不领傅漪方的情,一心想着怎么赞美怎么讨傅漪方的喜欢,“娘子貌美如花,什么好词儿放在你身上都是合适,容我想一想,是该从上往下形容呢,还是从左到右形容呢?”
傅漪方面色尴尬,眼睛瞟着王惮,好希望他现在能现身挑挑事,找找茬。可王惮仿佛对魏垣的杰作还很期待,不止王惮,现场的众人们都侧耳等着魏垣的杰作呢。傅漪方眼瞧着拦不住了,只能招手让芍红过来,小声耳语了几句,去安排现场所有的校书郎官都不许记录,吩咐所有随行伺候的丫头小子都提点着来的宾客,不许外传。
芍红赶忙去了。
傅漪方眼瞧着左下方的王惮,心中也有计较。转身抽了一张桃红色的笺纸,提笔写道,“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落笔,瞧着魏垣的第一句还没有做出来,真是让人憋闷得慌。暗暗地提了口气,将手中的笺纸卷了起来,随手招呼了个小丫头过来,让她交给王惮。
王惮草草的略看了一眼,感觉其中意味,又开始重新品读起来。这首典型的五言四韵有仿古的意思,更主要的是它呼应了自己刚刚做的那首诗!王惮自知祖辈的心意都在庙堂,自己又是王家嫡系,终究是脱离不开庙堂而去。所以,哪怕是小小的心思,也藏得深。傅漪方竟然懂!傅漪方的身世背景自己也知道一些,知道她的眼界见识并非凡品,却不知她的心思竟然细腻至此,瞧着她珠鬟金佩绫罗加身,却也是个困在套子中的可怜人罢了,心里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傅漪方原本写这首诗的目的是为了安抚,王惮是聪明人,几个字他就会懂,却难免怕被别人瞧见误会了去,故意将字意模糊成诗,即使被人拿出来读与众人听,也挑不出错去。看王惮的神色,两人已经精神相交,自然无需更多言语。
魏垣终于酝酿好了,四下张望寻找着什么,忽的眼前一亮,赶紧从自己的高位上一跃而起,一步一癫地跑到数十米远的暗渠边摘了一朵绯红的小野花,兴致勃勃的走回来,边走边吟诵道,“娘子好风华,色比小红花。”
众人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都忍着笑意接着听。
魏垣自觉得意,手里拿着朵可怜兮兮的小野花,闲庭信步的踱来踱去,抬眼看见傅漪方也在看着他,心里好像揣了只兔子,活蹦乱跳。接着吟诵,“明眸亮闪闪,好像会说话。”他心里肯定地以为傅漪方应该是对他有好感的,于是大着胆子试探着诵道,“风吹纱帛动,暗香漂浮中。”魏垣向来不是有了想法却遮遮掩掩的人,但是越想得到的越害怕得不到,就想着先放出话去试探一下,见傅漪方神色如常,心中窃喜,接着道,“扯袖欲相留,犹恐在梦中。”
后面这四句明显比前面的“色比小红花”要讲究得多,明显就是心里面想了很久的,前面牵强的夸奖只是铺垫,后面的四句才是魏垣献诗的目的。众人都好奇的等傅漪方的反应,这是明晃晃的调戏啊,虽然傅漪方是妓籍,但也是清倌人,向来只是诗书煮酒交友,能入幕的宾客也多是诗书风雅的人,绝不造次,今日却遇上了这么个色坯,倒是为这位傅娘子叹上一叹。可眼前的这位是尚书左仆射的爱子,谁也不敢出言得罪,只能凭着傅娘子的巧思,看她如何四两拨千斤。
傅漪方早就清楚魏垣的为人,可是听了之后心中还是震了一震,有些酸涩的滋味儿涌上来,眼眶突然干涩得难受。可这难为的神色只停留了一瞬,瞬间恢复正常的可掬笑容,倔强得抬着脸,客气道,“魏家郎君的夸赞漪方实在不敢当。长安贵女数不胜数,就像那璎珞宝珠光华无比,而漪方就是那山巅上的小野花,恰巧会吟诵几首诗词附庸风雅罢了,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郎君是错爱了。”
魏垣以为这是傅漪方欲拒还迎的招数,朝着傅漪方的方向凑着一张脸,媚笑道,“家生家养的花再贵气,颜色摆在那儿,瞧着烦都烦死了。还不如手里的小野花儿,骨子里透出的野性,迷都迷死人了。”
傅漪方长久听别人用这样烂俗的话调情,总觉得男女之事只要情意相投,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用美好的文字来表述情意的,可今儿个落到自己身上,倒觉得自己往日的想法太单纯无畏了些,但眼下,眼前的人们有的表演笑话,有的看笑话,必须结束这样的话题,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所以,笑对着那张反胃的脸,道,“郎君说的是呢,看惯了铃兰牡丹,偶尔瞧瞧这荒野中的漫漫野花也觉得甚有滋味儿,不然怎么会对阴沟暗渠边的小野花恋恋不舎呢。”
魏垣觉得有门儿,接着道,“对,郎君我就是喜欢这小野花儿!哈哈,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小花儿开了就得摘,他不敢摘我来摘!”
傅漪方的笑容依旧谦和有礼,“那可是要辛苦郎君了,这漫山遍野的花儿啊,何止成千上万呢?依我看那,明日我派几个得力的去山上给您挑几朵最美的,省的您劳心劳力的漫山遍野的挑,也得挑花了眼不是吗?”
魏垣听了这话很是满意,这明明是当着外人面不好意思说透,这女人不就是这样,看见有钱有势的还能不往前凑?傅漪方一个入了妓籍的破落户家的女儿,能搭上尚书左仆射家的门楣,赶她走怕她还不舍得呢。心里想着,眼神瞧着傅漪方冒着光,“那娘子可得着急了办,我赏花的心思可等得急呢!”
王惮实在是瞧不得这光天化日的酗酒**,忍无可忍,扬声打断道,“魏垣兄文采出众,想必今天宴会结束,满长安的文人名士都得传颂魏兄的那句‘娘子好风华,色比小红花’啊。”
众人经过王惮的提醒,又想起了魏垣的名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惮的嘴角也有了笑意,接着道,“不过独乐不如众乐,也得让我们表现表现,能望一望魏兄的脊梁骨也好啊。”
傅漪方赶忙把话茬接过去,“王家郎君说的甚有道理,山花烂漫虽美,可诗书中自有山川湖海美景万千,可是不能辜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