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正则摇摇头。

“逃到了人界，依然不安生！我们在这里也生活了上百年了！六十年前送你离开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也是唯一一次！六十年后你回来，倒霉模样一点儿没变！你见她干什么？你想让她再哭一次？再说了，她有我照顾，你添什么乱？！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乖乖听话，就等于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不枉我们为你折腾！”

他说着拍了拍夏夜的肩膀。

“女人嘛，总是爱美的！这么多年了，或许是觉得没以前好看了，所以不愿意见你呗！至于我……如今对我来说，无非就是年纪大了、脾气差点儿！只要身边是她，其他的，我也懒得计较了！”

“你们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你们不属于人界，本不应该老得这么快！是因为我，你们才会消耗这么多，牺牲这么多……”

原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老得比常人慢一些罢了，今天听简正则这么一说，夏夜才知道，原来自己活得年岁已经很久了，或许真有好几百岁！该老的不老，不该老的却老了。关于自己什么时候出生，在哪里出生，父母又是谁，为何跑到石洞里，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他依旧搞不清。除了像只怪物以外，他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没解开？能够打破所有迷思的那一天，又是否真的会来呢？

“你这是打算把身体里的那东西饿死吗？这方法可行不通！”简正则在厨房转悠着，然后打开冰箱又扫了一眼，摇摇头感慨道，“这边的人都说：‘饭吃三碗，闲事莫管！’你个傻子，嘴长着只会‘贫’了！管起闲事倒是没够！我没来这里之前，一直听闻人界繁华，人也最会享受。后来来了，才发现确实如此，但又并非完全如此。有繁华就有萧瑟，有享受就有遭难，有极致的快乐就有极致的痛苦。但更多的人是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时间久了，连我也学会了——有时候一杯美酒一口佳肴，心就宽敞了！多好！”

“你是不是饿了？”夏夜看他一直在翻弄着橱柜，笑着问，“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不用！”简正则摆摆手，“小谣老说我贪嘴！我得改改！”

他喝了口水，望着手里的水杯继续说：“想要一杯酒的时候吧，这水会显得特别淡。想要一杯水的时候，那酒又会显得特别烈。要是能要水的时候有水，要酒的时候有酒，这生活……也就多半没什么意思了！很多时候，是你要的它不给，你不要的它追着你给！这躲藏的日子把我的性子一点点‘削尖’，再一点点‘磨平’。我一直安慰自己说，我不是在躲，我只是在等着。至于等什么，到等到的那一天，自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应该说很多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这整盘棋该怎么下，我们说的不算！我们就是一颗棋子，颗颗布满棋盘之上，这因果关系才一点点出来。其中的故事，才得以延续。走过的那些路，就再也和你无关了。或者说，从未和你有关过。所以，无论曾经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你的错，有多少是你的错，都不用太放在心上。要讨债的终将会来，要偿还的话，也是在他们来了以后！不论是哪一族类，身在哪一族界，从来都是寡情薄义的命最长，活得也最自在！要学会‘没心没肺’，不然只会痛苦！活得还有什么意思？不过你不怕！你这小子本来就没有心，这‘没心没肺’，你学起来应该不难！”

简正则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刚笑到一半，却突然打住了，撇着嘴不作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哥，你怎么了？”夏夜看他好像不高兴了，问道。

简正则摇摇头。

也许是因为累了，没多久，简正则便说着说着躺在沙发上打起了鼾。他打了几声突然全身哆嗦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我得走了。”简正则揉了揉眼睛，“这糖，虽然吃不吃由你，但是你也别忘了，是小谣把你领出来的。如果你出事，她会比任何人都伤心！比任何人都自责！不吃药会有什么危险，你最清楚。还有，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被普通的人看到倒是小事，万一是被魔族和宄仆他们的人盯上了——就像今天的那一类——就不好说了。魔族虽然来不了人界，但宄仆可以。他们的走狗和眼线不少。小谣说得没错！人界容万物，最难测，不太平！我每次送药给你的时候，都吩咐那老家伙要好好照顾你。现在见到你，如此相处下来，觉得你身上的人味儿果真越来越重了。都是那老头儿教的吧？！唉！让你活得像个人，没有让你真地变成人！这人味儿太多了，也不是件好事儿！顾虑得多，危险就多！以后想到救人之前，还是先想想自己，想想我们。”

简正则说得百感交集，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板着脸又瞪了过去，吼道：“那老东西还教你什么了？你这么不听劝又任意妄为，也是他教的吧？！看我还没死，派你回来送我最后一程？他想得美！他怎么也得走在我前面！”

看着简正则一脸孩子气的蛮横无理，夏夜无奈地摇摇头，却笑得心酸。

“哦，对了！”出门前，简正则双手背在身后，转过头叮嘱道，“那个……你房间的被褥该换套厚的了！入冬了！还有，好好吃饭和休息！不是个正常人，也稍稍活得像人些！毕竟这里是人界！”

“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人还是不做人啊？”夏夜忍不住又贫起来，“刚刚还说我人味儿太重了，现在又让我活得像人些！你下次来，不会要催我找个媳妇儿了吧？！蔺谣姐姐是不是把她的细心和啰嗦全传染给你啦？又‘好好吃饭’又‘换床被褥’的……”

他正抱怨得高兴，突然皱起眉头，好奇地问：“不过，你又没进我的房间，怎么知道我的床褥是薄的？”

简正则没说话，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走出橘樱里大门的时候，简正则又看到了门卫张大叔。

“走了？”张大叔笑嘻嘻地望着他。

他甩了个白眼过去，刚想离开，突然想起来自己说过要把登记簿撕碎的事情，于是转过身，愤愤地朝着张大叔走过去。

“你有完没完！”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身旁响起。

“你别管！”他气冲冲地回道。

“你再不控制自己的脾气，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虽然听起来是在警告，但是声音十分平缓。

简正则立即停下了脚步。

“你有事吗？”张大叔看着他一脸不开心地走过来却又突然站定发愣，疑惑地问。

“哼！”

简正则瞪了他一眼，把头一甩，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张大叔对着他的背影也没好气地小声嚷了句，“神经病！”

出了橘樱里，简正则独自走在路上。

周围空荡荡的。一个行人也没有。

“该说的，我刚才都跟夏夜说了吧？！”简正则转头望向身旁，问道。

“不该说的，你也没少说！”女人的声音回应道。

“你现在连生气骂我的声音都柔弱得很！下次不准你再跟我过来了！”

“应该没有下次了……”

简正则停下了脚步。

“继续走你的。这里未必太平。”

“不太平？”他连忙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你看什么呢？”

“你不说不太平吗？我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跟上来！”

“傻瓜！要是有的话，我能感觉到。”

“你现在不同以前！我说了要保护你的！”

“我灵气很弱，他们不一定能察觉到我。倒是你！保护好自己！”

“刚才，你为什么说没有下次？”简正则问。

“以后，我们再无药可送了呀！”

“哦。”

简正则低下了头，一脸的无奈，随后又笑着说：“对！就算他愿意吃，我们也没了！这话当时已经在嘴边，我忍住了。”

“还好你没说！从此他要面对的会更多，不能再让他担心我们。我们这般模样，如今能保护他的方法，就只剩一个了。”

“是什么？”

“能不见，就不见。”

简正则点了点头。他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

“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小谣，你累不累？”

“我不累。”

“要不……你上我的身吧！”

“我真的不累！一会儿就到家了。”

“不是。我是说，以后。以后……我的身子，就给你用！”

声音没有回应。

“小谣？你就听我一次，上……”

“我不！”她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身子太沉。你要累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