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之后，歌帆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光佑，倒是遇见了光佑的妈妈。在与她聊天时得知，那些书籍资料都是这些年他陆续买给一位朋友的，但具体是谁她也不知道。他经常带着几本出门去，可这些书直到他上大学搬出家，也始终没有送出去。

歌帆心思一动，忽地生出一个想法。她到医院询问了病房的护士，又咨询了自己的主治医生，最后才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终于明白自己常常会在梦里听到他的声音是为什么。

为了整治自己错乱的内心，她开始有意避开他，全身心投入工作。

这些天她一直在联络老同学，才知谌涟在婚后不久就匆忙搬家了。歌帆觉得很奇怪，从时间点上来说，这就好像是在故意躲她一样。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这天，歌帆带着主编刚刚批准的设计方案前往设计师的工作室。走到转弯处时，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夺走了她手中的文件袋。那可是她熬夜琢磨了半个月才设计出来的方案，也是她出院后做的唯一有价值的事。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追了一条又一条街后，那人最终消失了。

资料必须在今天之内交给设计师，她钱包与手机都没带。歌帆站在陌生的街道和人群中，脑海里一片空白。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人生的第一份梦想的工作即将失去……

三个小时后，光佑在新宿某个街头找到了她。她才穿了一个月的高跟鞋鞋跟断了，原本梳得认真的马尾也散乱开来。好像所有这些日子努力装饰起来的一切都溃败下来，如同一个孤魂站在人行道上。

他将她一把搂入怀中。手被握住的一瞬间，歌帆才恍惚感觉到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堪。她像孩子一般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他哄小女孩一般用手轻拍她的头。

她在人流喧嚣中紧紧拥抱着他，网络上说如今有种病叫乙女病，它意指长不大的女人，幼稚又矫情。她知道自己病得很重，遍体鳞伤。而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放弃抵抗，抓紧他的衣襟尽情喊疼的人。

七

光佑四五岁时很喜欢看歌帆看书的样子，无论是书籍、杂志、绘本，被她捧在手上都像一件神奇的宝物。小小的他就坐在她身边，听她讲书上的内容，问她为什么喜欢书。歌帆牵起他的小手翻开一本故事书，将它拿在空中双手上下浮动告诉他：你看它有翅膀，可以带你在另一个世界飞翔。她教会了他阅读、欣赏、梦想，与心动……

从那时起，光佑就知道那是她的梦想。也许正因如此，失去抓紧它的机会后，歌帆整个人像变了一个样子。

某天晚上，他接到许诺打来的电话，赶到新宿的一间酒吧，见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歌帆。一旁的许诺怎么也劝不住，几个年轻男人正在为她喝彩。他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她笑道：“放开我，我不走。反正我现在也没别的事可做了。我不是二十六岁了吗？呵呵，那我就活得像个大人的样子。”

他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走：“你给我适可而止！”

她推开了他，彼此隔着狭窄的走道相互对峙：“你走。你凭什么管我！你只不过是我小时候的弟弟。”

光佑低头一笑，随即目光锋利地冲到她面前，抓起她的双手按在墙上，如同桎梏：“夏歌帆，别自以为是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你弟了？”说着，他的头直抵她的鼻脊，低眸，轻讽道，“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昏暗的灯光下，暧昧的距离间，如同引诱、挑衅，又如警告。

歌帆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起床发现桌上光佑留的字条：锅里有粥，醒了记得喝。这才想起昨晚在酒吧发生的事，但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昨晚被壁咚的那一刻，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就全部断片了。然后她发现自己正穿着他的白衬衫，加之当时的距离和情况，她开了一个令自己都面红耳赤的脑洞。她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被他讽刺后，他靠近亲吻，接着……想到这里，歌帆的心狂跳，立马终止了这段脑补。

她跑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想洗个脸清醒一下，蒸汽上升后，镜中竟浮现出一行英文。那是他用皂液在上面写下的：sleeping beauty……

他说：愿你睁开眼睛时，都能看到，晨光、希望，以及我所思念的笑容。

从白色百叶窗缝隙间透过来的阳光将这行英文照亮，如同漂浮在空中耀眼的魔法咒语。它让歌帆清醒过来，在颓废和迷惘中找回了自己原本的心。咒语旁有一个小箭头，它所指的方向放着他留给她的礼物。那是路飞的手办，这个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是当年立志要成为图书设计师的歌帆心中的偶像。她将这个小小的路飞握在手心里，淡淡地笑了。

临走前，她打算给光佑留张字条感谢他，打开书桌下的抽屉找纸和笔时，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件东西。那是关于她当年事故的调查资料。

八

在醉酒事件后，光佑再没有见过歌帆。直至一个月后他通过熟悉的漫画作者的新作连载，才猜测到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这本漫画中的女主人公因为交通事故沉睡十年，变成了拥有十六岁少女心的二十六岁成熟女性。在她磕磕绊绊努力适应生活时，某天偶然在自己的竹马家里发现了当年事故的调查资料。从而得知，当年的意外车祸竟是自己初恋男友的父亲有预谋地绑架所酿成的。初恋男孩家境窘迫，父母正在办离婚，他一时气愤之下在母亲搬走前偷走了她的首饰，名为礼物实为藏匿交给了女孩。后来他父亲发现经常跟在自己儿子身边的女孩家境不错，便想利用儿子实施绑架。他叫儿子约女孩到一条僻静的小路，真正下手时却又害怕了。他本想停止，可一个冲出马路的小孩把一切都打乱了。女孩为救孩子被他撞倒，从此昏迷不醒。那个男孩当时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落慌而逃，他的父亲也开车逃逸了。

也许是因果循环，这个肇事者在不久后便得重病去世了。十年后，当女孩出现在男孩的婚礼上，男孩害怕了，终日惶恐不安。怕她查到事实的真相告诉警方，更怕被送上法庭追讨重金赔偿。于是他偷偷跑到东京，跟踪她。那天在校门外，她看到的人便是他。后来他跟踪到她的工作地点，发现楼上是一家侦探事务所，误以为她从大楼里带出来的资料是案件调查资料，便抢了去。

真相大白后，女孩与男孩见了一面，女孩说自己只要被他抢走的工作资料，并说不会再追究旧事。他一脸匪夷所思地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女孩面对这番卑劣的质疑，冷笑出声：“如果所有正确而简单的善良与美好都是虚假的话，那你把这个世界当成什么了？”

漫画的这一章节断在了这里。

她仍是那个敢于与世界为敌的勇敢女孩，是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单恋了十八年的女孩。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章节的最后，作者这样写道。

光佑看完这段，微笑着拨通了出版社的电话。

九

歌帆与漫画家成了很好的朋友，闲暇时一起聚会，歌帆说要开始学习图书设计。女孩问她会不会觉得困难，歌帆摇了摇头，给她的漫画又补上了一段新的内容：从前有个小男孩，每天和一个女孩形影不离。可有一天他身边的这个女孩意外昏迷了。女孩喜欢看书，于是男孩就在接下来的十年时间里给她念了许许多多的书，和许许多多有趣的事。

这个男孩的名字就是上官光佑。

护士曾羡慕地描述过他与她说话时温柔的神情。医生告诉她，因为这十年如一日的伴读，书中的各种内容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她的记忆，使她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理解这个梦醒后的世界——他成了她与未来的重要连接。

但当他们再次见面，歌帆却不知该如何理解这份贵重的心意才是最恰当的。

出版社突然打来电话要求她恢复实习，并连夜飞抵夏威夷参加了杂志创立十周年的纪念拍摄活动。她不知道这是光佑特别向出版社要求的，只为了见她。

他在海滩边进行拍摄和采访，因为这天恰好是他的生日，采访间隙有很多女模特与他闲聊并送他礼物。歌帆没有时间和空间组织好语言向问他任何问题，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她恍然明白了他在酒吧时所说的话，也许她到上个月才经历了十七年的心在二十二岁的他面前真的是太过愚笨了。

歌帆走到他身边时，沙滩上只剩下他一人，他望着漆黑的大海，说：“你还没送我礼物呢。”

歌帆的心突然感觉很痛，眼前的这个人，在这漫长的十年时间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为自己做了太多太多。她轻声问：“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喜欢你的人，为什么是我？”

他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轻声说：“是啊，有好多。可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呢。”

他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如同在端详一道谜题，字字沉沦：“像你一样，能让我笑、让我哭，让我永远也忘不了。”

“你知道吗，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是我人生中有些特别的存在。小时候我只是因为寂寞才待在你身边，所以也很讨厌那个姓谌的。直到你重新醒来，我才发现，对你，我从来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你只属于我。”

他的目光坚定：“因为我喜欢你。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喜欢你。”

月夜里，万千的游鱼与植物在秘密细语，歌帆仿佛听到它们的声音，感觉此刻的一切都恍如梦境。她犹豫道：“可是我……”

话被他打断，他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笑到：“可是什么？你别忘了你其实上个月才满‘十七’。”喜欢一个人从来跟年龄无关啊。

她终于低下头微笑。

他问她：“你还记得以前你说过要是将来太穷没钱给我买生日礼物该怎么办，我是怎么回答的？”

她紧张起来。

他抬起她的下巴，悄声道：“我说，那就头上戴礼花，把自己送来。所以，你今天没带礼物来。那礼物，就是你了。”

“现在想想那家伙当年做的蠢事，其实也不是一无好处。虽然等了十年，但这样你的初吻就是属于我的了。”语毕，他覆在她的唇上亲吻她，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浪花缠绵泡沫，星辰投映大海。他绵长甜美的爱恋，复苏了她整个迟到的青春——这是那套少女漫画的最后一卷的开篇语。

十

最后一卷的开场是在两年后，女主角歌帆开了一家自己的图书设计工作室，名为feather。图书依然是她心目中最美好的翅膀，而她愿做这巨大羽翼中的一羽。

feather制作的第一本作品是光佑的摄影集。这一年，他已成为摄影师兼模特、演员。他坚持将发布会定在自己生日的当天，歌帆入场后看到了满屋的蓝色铃兰，而他就站在全场人的中间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的礼物来了。”她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他身边，他掏出一枚蝴蝶结形状的绿宝石戒指，放在她的头顶，凝视着她说：“我希望你答应做我的新娘。不过也不急，只要你答应了就好，谁叫我的歌帆还是个小姑娘呢。还有，如果你以后也不想长大，也没关系。长大这件事就交给我，等我长大了来保护我的小女孩。”

歌帆伫立在闪光灯与弥漫的花香中，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到她的心跳，放开手端详着她问：“怎么？高兴得心跳都乱了？”

她抬起头，任性又调皮地说：“对啊，这是我的病。你是我的药。”

他笑了：“药？那这是什么药性，让它跳得越来越快了呢？”

她拿下头顶的戒指戴在手指上，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回答：“以毒攻毒。”

半年后，歌帆的工作室成为业界皆知的设计室。她在与漫画家好友会面时将上述情景讲给她听，并送她一份他们婚礼的请柬。好友邀请她为漫画的最后一卷写上一段话，歌帆想了想，微笑着写下——

只要信仰梦想与爱，不管何年何月，你都将是这世上最迷人的姑娘。

乙女病，它不是病。它是你最美的心。

这是漫画作者写给女主的最后一句台词，亦是送给每一个看到这句话的女孩的祝福。漫画的名字叫《乙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