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耶律淳的言语，萧得里特此刻脸上翻江倒海。

萧得里特第一念头不是万一宋辽开战了，自己以后是何去何从？

宋朝必定挟持他与耶律淳作为人质，那个时候他是降宋？还是不降？

降宋自是作了贰臣，但似王继忠者又有几人，自己在辽国的家小怎么办？但不降宋，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为阶下囚受尽折辱。

想到这里，萧得里特道：“殿下，我萧得里特死便死了，但殿下的安危，以及燕云十六州的安危方是要紧。”

耶律淳听了萧得里特的话很感动道：“萧林牙，耶律宏之说也未必准。”

萧得里特道：“南人有句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耶律淳道：“萧林牙说得有理，我一旦生回家国，必不忘了萧林牙这一番恩德，为今之计只有速速议和为上，回朝了再禀告陛下此事，那时候推翻这一纸协议还不是轻而易举。”

萧得里特就是想让耶律淳替他背书道：“殿下放心，我定全力与宋人周旋。”

耶律淳道：“正是如此，南朝翻脸我便虚与委蛇的应付着，只要我们回国了，再要章越好看。”

韩缜被押走后，马雄重新入内。

章越道：“未尝没有这个担心。”

萧得里特看了章越神色心道，此人是真想北伐。

临睡之际，忽然府外传来的闷闷的马蹄声，这将萧得里特从酒后惊醒，片刻后才知道是宋军甲骑夜间巡城。

……

章越与萧得里特走到一旁，在场众人都知道二人要说些不能见于两国官方记载的商量。

官家对此论还是相当支持。

官家对一旁的石得一道：“此树是朕登基时新栽，后来朕便一直留意他，每年都要来看过一次，整整十年了，此树也成了参天大树了。”

章越见韩缜如此也不以为忤道：“玉汝只要谈判划界之事便好，其他之事不需过问。何况也没有别的事。”

众人之中，可能唯独章越是不那么高兴的一个。

正言语之间，随从入内向章越耳语数句，章越点点头道：“我出去见一见。”

宁逢乳虎，莫遇玉汝的话是白说的吗？

韩缜对章越道：“既是章相公这么说，休怪下官一查究竟？或书问各郡守。”

韩缜道：“宣帅，下官近来河北，河东兵马调动异常频繁，此刻并非农闲之时，但各保各都下面的乡兵都被聚集，敢问是辽国要南下了吗？要打仗了吗？”

议和条款给韩缜看过后，对方是一脸不可思议，辽国在最后居然作了这么大的让步，令他不可想象。

“不知是否有好消息传来？”

萧得里特见了章越口气放软道：“章相公，看在在下与魏王的薄面上，不能再多一些吗？”

没错，李评他们也听到某些风声，虽拿不准，但十有七八是真的。

韩缜大声道：“那我便将上奏官家，言河北河东兵马无故调动！”

官家的步子走得极快，石得一等众内侍们有些赶不上。

还是以盖章（国书）为准。

眼见韩缜走时的神色，章越突对高声大喝道：“来人，将韩缜拿下！”

章越道：“但无论如何，要使辽人深信不疑，自己当先深信不疑。”

闻言左右厢房自有几十名军汉一涌而出，将韩缜当场按下。

说完韩缜起身向章越告罪。

韩缜赞道：“此言极是中肯。请恕下官之前眼界浅薄，不识相公的高略。”

官家道：“朕哪有一叶知秋的本事，只是心想朕登基亦十年了。”

韩缜冷笑一声道：“韩某言尽于此，告辞！”

马雄见章越拉拢起自己当即道：“章相公肯这么说，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小人父母都在易州安顿。等他们百年之后，小人愿给章相公执鞭。”

两日后宋辽谈判，童贯告知章越归朝人少了一人，此人显然是辽国安插在章越这都双面间谍。如今肯定是得知了消息，便偷跑回辽国通风报信了。

韩缜高声道：“章相公，在下也是此番谈判的正使，有什么话请直言相告，不要让下官蒙在鼓里。下官可否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这时候一名内侍上前奉上一本札子低声道：“陛下，章越的札子！”

章越道：“草率？贵国既用屯兵增戍恐吓于我，那尔等也要做好被我讨伐的准备，凡有所为必让你付出代价。”

最后萧得里特将章越的条款送至燕京议论，见萧得里特答允后，宋朝谈判使团无一不是欣喜至极，只是苦于在辽人面前不敢有所表露。

“我在想后世书生读史至此或会笑我章三胆怯，居然没有趁着西夏大败之际，坐失北伐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之机。”

章越道：“那便没办法了。”

萧得里特不敢让谈判再拖下，当即道：“我方国书已下，不知章相公有什么条款，咱们议一议禀给两边君上呈上。”

但李评等宋朝谈判官员一个个都高兴，不过听章越此言，还是强自按压下欣喜的表情。

童贯向章越请罪，章越则道无妨，同时也感叹辽国的情报工作确实可以。

毕竟只是拟好了合同，公司还未盖章。

两边谈判的一开始，各自都是在极压抑，极沉闷的环节之下进行。

章越道：“真定府内耳目众多，未免他人知道我与魏王的关系，我已是将他安排至更安全的地方了。”

大家都知趣的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负责在燕京与真定府之间奔走传递消息。对方自称马雄，不过章越知道这不是对方真名，不过辽国汉人中刘，马都是大姓世家，看此人谈吐应该也是出自燕云汉人大族。

章越道：“非我欲如何？而是辽国多次欺辱，中国欲讨一个公道。”

马雄疑惑这么迟了，章越还要见何人？

……

韩缜知章越不肯实说，知道自己也问不出章越是否有伐辽之意。

章越肯定是与官家已是默契。

章越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手则非常光棍地道：“若贵使有意，大可告诉吾主无妨。”

萧得里特笑道：“章相公若说大义，那么之前为何又要收那些东珠和金银呢？如此不怕贵主知道？治一个里通外国之罪吗？”

“也请转告魏王若他有一日在国中无法安身，那么汴京便是他的去处，到时候我必扫榻以待。

夜里，章越正与辽使谈判。

“如今你说算了就算了？你想罢兵？我同意了没？”

章越亦道：“但书无妨！”

马雄争色地道：“并非如此，以往再紧张时候，商人亦有逐利而为，如今商人减少乃贵国有意为之。”

其实细心的辽国官员也可以发现，宋朝官员自李评而下一个个也是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章越在另一个房间内见的是半夜闯上门来的韩缜。

章越道：“贵使明知故问，贵国大军压境，商人都不敢作生意了。”

萧得里特每日都要饮三大钟，出使宋朝后他告诫自己必须每日只许饮一钟。

章越拍案而起怒道：“我几时说了我要伐辽，你身为正使休要听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用心谈判之事便可。”

马雄虽没听到韩缜说什么，但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也猜测到了一些。

章越见此将字条收下后对马雄道：“马兄，以后别说什么‘贵朝我朝’，‘贵主吾主’。你也是汉人，以后跟随于我，我保举你在宋朝谋个一官半职。”

萧得里特颓然道：“好吧，就依章相公所言吧。”

两边一开始又在划界之上扯皮，就划界之事上，两边都是各自引经据典，将道理说出来了。但道理只是道理，最后还是要体现在宋辽两国的国力之上。

萧得里特未发迹前每日饮湩酒为乐，如今身居高位便饮起葡萄酒。

韩缜闻言大吃一惊，他突然想起去年时因契丹咄咄逼人，在划界之事上对宋压迫，所以当时朝野有一等议论。与其在真定，河间，河中一线与辽国对抗不利，倒不如兴兵伐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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