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问他:“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
彼时母亲进了房间,未听到他们谈话,索性母亲没有听到,否则又该担心了。
时年又说:“解决了太监,徐大东家再无后顾之忧,应会放手吧?”
徐稚柳听罢笑却淡了下去,轻声道:“幼年时父亲也给我和弟弟扎过灯,当时的样子还是他亲手描的。”
徐稚柳笑而不语。
吴寅没想到徐稚柳的消息这么快,当下微微一惊,朝前走了几步。
徐稚柳不会留在景德镇了。
时年说:“待到那时,公子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可以……”
老者自当他默认,心下道:“我家小孙女也极爱兔子,每天围在我身前身后喊着,爷爷爷爷,快给我扎兔子灯,这不,一扎就扎了满屋子,放也没地儿放。那丫头原不舍得我拿出来卖,可她心疼爷爷呀,知道爷爷扎这些灯不容易,想换了钱给爷爷买肉吃。公子你说,我这小孙女是不是很懂事,很惹人疼?”
时年将信将疑,还不肯退下,直到吴寅走近,仔细观察一番,确认对方没有威胁,这才后退一步。
“公子、这……怎么会这样?”
他要将那匹汗血宝马送给她。
可如今他远在景德,不仅无力照看母亲,也关怀不到弟弟。
不想徐稚柳却道:“明日牵出来,我要送人。”
阿鹞的生辰也在三月,细数数日子没多少天了。
心间更是不舍了。
那人倒是听话,不冷不淡道:“吴寅。”
徐稚柳点头。
阿南早就猜到答案,没有表露出半点失望,用平静的口吻告诉他:“你算什么兄长?以后别管我的死活。”
徐稚柳上前,同吴寅打招呼:“吴大人夤夜等候在此,是为我而来吧?”
老者见状笑道:“公子也喜欢兔子?”
他哑然无语。
徐稚柳尊重主人的心意,没有为闪电改名。时年照顾过闪电两日,对其倒是有些感情,心下也颇为欢喜。
思绪回笼,徐稚柳有些微感伤,对老者道:“这些兔儿灯我都要了。”
过了不知多久,时年先开了口:“公子,前几日阿鹞说,徐大东家正在给她说亲,寻了祁门的一家商户,祖上也是做瓷起家,父族里还有读书当官的亲戚,在咱们镇上有几家瓷行,另商船两道,家底颇丰。他们约了三月春日宴上相见,若一切顺利,恐怕不久就要议亲,嫁到祁门去了。”
时年话语未竟,但他们主仆俩都知道什么意思。
按照律例,徐稚柳得戴上刑具关上一个月,期满后再杖打一百。
他遥想着远离景德镇的一切,在瑶里那样的世外桃源,每天伴着虫鸣鸟叫睁开眼睛,漫山遍野开满野,他们无拘无束地在山野间奔跑,多么自由!
“哭了,那晚从公子房间离开后,伤心地哭了好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把徐大东家急得嘴上燎了好几个火泡。不过后来我买了好东西去哄她,她也就高兴起来。”
往常看这两小孩打嘴仗,他每每扶额叹气,还不知道该如何使好,如今离别在即,却不由地怀念起当初的情景。
闪电是它原先的主人给起的名字。
短短一息,徐稚柳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把寒刀,挥舞起来。
徐稚柳少习四书五经,略微知晓本朝律法,却当真不清楚越级上告这一条,听完吴寅的话,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据说母亲怀他时生了一场重病,以至于他出生时极为细弱,单薄似杨柳,所以父亲给他取名稚柳,给弟弟取名承枝。
景德与瑶里,不过一日的路程。
徐稚柳走到老者面前蹲下,细细扫过他面前各种造型的兔儿灯,眼里仿似带着笑,随手拿起一只半卧的小兔子都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前面所有的计划、不舍亦或期盼,在吴寅抵达后,似乎都要改弦更张了。
经过黑子、三狗和二麻的事之后,他多少有些杯弓蛇影,生怕安十九报复,朝他公子下手。
徐稚柳低下头去,如吃醉酒了般眼底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笑声似有若无的,极轻极浅。
徐稚柳摇摇头。
这里的每一片砖,每一口窑,每一个窑工,乃至每一个早晨和夜晚,他都曾深入交流过、参与过和感受过,对他们有了深厚的情感。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也只会一味询问阿南的课业,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了解。
将来,若有机会她可以骑着闪电回瑶里,那么,或许,他们还能再见面。就算她不回去,他也能来找她。
此前提还是案情属实的情况下,如若案情不符合他的陈情,便是罪加一等,动辄危及小命。
他忙跑到徐稚柳身边,张开手臂护住徐稚柳。
他让自己尽可能回到最初的时候,当他决定要在大龙缸内壁写陈情书,冒险京控时,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圆月消失了。
今时今日,没有人会再在墙头睁着眼睛说瞎话,哄他高兴了。
他的声音很轻,“至于我,我无话可说。”
吴寅静默片刻,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徐稚柳,受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