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的手指穿过莱斯赫特的头发,潮湿的发丝像蛛网缠绕着冰凉的手指,年轻的教皇耐心地将被汗水打湿的凌乱金发梳理整齐,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把整理好的发丝拢到一起,搭在了莱斯赫特肩窝里。
骑士长低低地喘着气,他在努力放缓呼吸,刻意压得漫长的呼吸能很大程度上减缓身体的痛楚,当拉斐尔的手松开头发,从他的侧脸擦过时,低着头的骑士长忽然歪了歪头,皮毛华美的凶兽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收敛了爪子和利齿,将自己柔软的绒毛送进人类的掌心,带着汗水的潮热皮肤贴上教皇干燥的手心,让那只没来得及立刻收回的手顿了顿。
莱斯赫特只是轻轻侧着脸贴着拉斐尔的掌心,如果拉斐尔愿意,他可以马上收回手,或者推开莱斯赫特。
拉斐尔垂下眼皮,没有将手撤开。
这个姿势看起来太过于温情,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身份在此刻奇异地对调,但这样的景象竟然没有任何的不和谐。
或许是因为威严的骑士长伤痕累累疲倦至极,而纤弱的教皇悲悯包容如圣者。
这样的温情并未持续很久,拉斐尔弯腰,将自己盖在腿上的毯子抖开,单手披在了莱斯赫特肩上,骑士长原来那件亚麻衬衫已经被血沾染得不能穿了,披着毯子的莱斯赫特睁开眼睛,主动离开了那一点干燥微凉的慰藉,抬手捏住毯子的边角,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拉斐尔的好意。
毯子是用精细的羊绒混合着金线编织成的,女工们用针尖一点一点挑出柔软纤细的绒毛,让它变得蓬松细腻,整块毯子需要五名女工挑上几个月才能做好,上面带着来自教皇的体温和没药的香气,像是一片柔软轻盈的云,覆盖住了莱斯赫特的身体。
拉斐尔转动轮椅,从骑士长身边经过,跪着的男人没有动弹,轮毂发出规律的闷响,拉住门把手后,拉斐尔说:“我希望能在两天后的军事会议上,看见一个和往常一样能成为骑士们精神道标的骑士长。”
他并不在乎莱斯赫特的回答,拉开门,离开了这间过分狭窄的苦修室。
费兰特等候在骑士团的大厅里,这间由旧罗马议政厅改建而来的建筑有着高挑的穹顶和宽阔的圆形地基,像是一个半圆形的碗倒扣在地上,林立的石柱支撑起穹顶,下方则是高起的讲经台和呈半圆形围绕着它的长条靠背木椅。
此刻的大厅里没有其他人,费兰特独自坐在第三排椅子的边缘,空荡荡的石厅里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古怪寒意,拉斐尔能清晰地看见光线里飞舞的细小灰尘颗粒。
大厅的地面用光滑的石板拼接起来,打磨得几乎没有缝隙,轮椅滚动在上面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拉斐尔穿过静默林立的大石柱,看见孤零零坐在那里的男人正将双手抵在额头前,眼睛紧闭,仿佛在无声地对着前方祷告。
拉斐尔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费兰特笼罩在黑色修士袍里的身躯像是一尊凝固的塑像,虔诚地朝着神的方向弯曲。
拉斐尔忽然有些没头没尾地想,好像自从费兰特跟在他身边,除了最开始穿过教皇护卫队的制服外,其他时候穿的都是最为朴素的黑色修饰长袍,费兰特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哪怕是成年了、彻底张开,脱去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辨的精致,变得有了男人的锋利和硬挺,也掩饰不掉他样貌里过分浓艳的美感。
贵族女性们私下里偷偷将费兰特比作爱情小说里醉生梦死的吸血鬼公爵,拉斐尔想了想,发现这个形容竟然还莫名地恰当,总是神出鬼没、寡言少语、皮肤雪白、容貌艳丽、习惯将自己隐藏在宽大的长袍里、很少在白天出现……
嗯……
拉斐尔陷入了沉思。
等他回过神,发现费兰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精通旁门左道的仲裁局局长走起路来轻捷无声,像一只有着柔软肉垫的大型猫科动物,丝毫没有打断拉斐尔的走神,于是等拉斐尔一抬头,对上费兰特的眼睛,那双在外人面前总是没有情绪的深蓝眼睛里就流露出了些许的好奇:“你在想什么?”
“嗯……”拉斐尔靠在椅背上,语气轻快而温柔,可能是因为环境太过于安静空旷,他难得放下了所有复杂的推敲和斟酌,放任自己说出了有点幼稚的话,“我在想,为什么你总是穿修士袍。”
费兰特敏锐地捕捉到了教皇声音里懒洋洋的困倦,一本正经地说:“因为这样的衣服方便我隐藏,你看,翡冷翠到处都是修士,我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而且可以塞更多东西,也不显胖。”
拉斐尔正浅浅地打呵欠,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笑了起来,眼里浅浅地氲了一层薄泪,他抬手要去擦,费兰特已经先他一步触碰到了眼皮薄而脆弱的皮肤。
握惯了袖剑、短刀和长鞭的手指腹有着粗糙的茧,哪怕他再小心翼翼,也不可避免地在拉斐尔的眼尾上留下了一点被揉开的淡红,费兰特看着他,愣了一下。
拉斐尔没有注意到费兰特的骤然停顿,他顺势将抬起的手搭在费兰特手腕上,因为忽然翻涌上来的困倦和放松,连声音都变得含糊起来:“……好吧好吧,英俊的费兰特先生,可以麻烦您带我回去了吗?”
费兰特遏制不住猛然柔软成一团的心,深深俯下身体,小心地在拉斐尔眼角落下一个吻:“愿意为您效劳,圣父。”
披着黑袍的男人推着轮椅,带着人离开了大厅,莱斯赫特从一根立柱后慢慢走出来,脸色惨白,除了失血和疼痛带来的憔悴外,幽绿色的眼眸还因为震惊而微微紧缩。
他站在光影的暗处,盯着那一片已经空荡荡的石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看到的场景,卑劣的渎神者亲昵地靠近圣洁的教皇,而被蒙蔽的年轻教皇则近乎纵容地放任了他的靠近,甚至还侧过脸默许了他的亲吻。
教皇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睫毛下的眼睛里氲着水光,在微弱的光芒下泛着钻石一样粼粼的美丽光彩,莱斯赫特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过分敏锐的视力,这让他无法忽略教皇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包括那个浅淡放松的笑容——他未曾在之前任何一个时候、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拉斐尔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好像天使恬然安睡在了云端,等待着晨曦的第一缕光芒将自己唤醒。
莱斯赫特逼迫自己忘记这一切,可他的记忆违背着他的意愿,反复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那个短短的片段。
俯下身体的人,和仰起脸微笑的教皇。
骑士长望向空荡荡的读经台,读经台后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照进来璀璨的光,让读经台后仿佛有了圣主降临时朦胧的晕圈。
盯着那片光盯久了之后,会令人产生目眩的头晕感,莱斯赫特在那一片晕眩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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