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亚历山大六世对教廷现在的顺从是没有底线的百依百顺?加莱的授冠权的收回无疑是教廷势力的一次膨胀,作为教皇国权力最庞大的家族,波提亚拥有着操纵教廷的能力,可从本质上来说,教廷的势力和波提亚家族的势力,其实毫无关系。
波提亚如果离开了教廷这层外衣就仅仅只是一个银行家家族而已。
他们竟然想从加莱身上扯下一块肉,不要说加莱这一次的内战并没有给它造成致命打击,就算它在战争中元气大伤,也不是手中没有有力筹码的波提亚家族可以威胁的。
尤里乌斯又好气又好笑,那种极致的无语令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这种沉默大概让其他人误会了什么,立刻有人以委婉安抚的语气说:“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教皇的立国许可,只有获得了教廷的承认,波提亚才能成为合法的王室。”
尤里乌斯对此不置可否,思考了一会儿才客观地说:“拉斐尔不会拒绝的。”
这是实话,波提亚家族是否自建王国,这对拉斐尔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教皇国永远是教皇国,就算一个新的国家出现,也需要获得拉斐尔的承认,拉斐尔的神权永远凌驾在王权之上,他的反对和赞同只取决于是否有足够的利益让他倾斜天平。
前提是,波提亚家没有僭越的想法。
目前的加莱正处于亚历山大六世和教皇的神权相互博弈磨合的状态,碍于还有个没死的弗朗索瓦四世在亚述虎视眈眈,两方不得不表现得如胶似漆,但是只要弗朗索瓦四世死掉,加莱的神权和王权无疑会立刻决裂,再次展开无声的角斗。
在这种时候,波提亚家想要在里面插一脚,扯着拉斐尔的名号给自己谋利益,对拉斐尔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逾越之举了。
但是站在波提亚家的立场上,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们入局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亚历山大六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教廷撕破脸,只要波提亚家能撕咬下一块肉并稳稳当当站住脚,实现这个看似疯狂的梦想就不再是空话。
“如果你们这么做了,绝对会惹怒拉斐尔,”尤里乌斯说,“他绝不可能承认新王国的存在,在某些时候,我们这位冕下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中立,给了别人错觉,半晌后,有人轻声说:“所以——如果我们换一个脾气足够好的冕下呢?”
——你到底是波提亚的族长,还是教皇宫的秘书长?
尤里乌斯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的确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敲打和暗示。
他抬起头,大厅中的气氛再度陷入了僵滞的冰冷,所有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狩猎场,所有猎人都披上了华丽的皮囊,皮囊下还是野兽贪婪冷酷的铁石心肠,尤里乌斯一向是他们中最为强悍的头狼、领袖,他给他们带来了足够多的猎物,于是他们忠诚乖巧地跟随着他,但他们每时每刻都盯着他的后背,等着在他露出破绽或者不够勇猛的时候将他一并撕碎。
这座用于家族会议的大厅有着极高的穹顶,模仿着圣母垂怜大教堂的设计,穹顶以八根拱形的梁柱支撑,间隔则是大师们花费了六年时间绘就的巨型壁画,梁柱垂落下链式吊灯,高低错落如繁星,泛着黄的灯光落在尤里乌斯的眼里,被深紫色的漩涡全部吸收殆尽。
“是个好主意,但现在不是时候。”最终,波提亚的大家长神色平稳地说,“亚述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亚历山大六世和弗朗索瓦四世都还没死,至少要等拉斐尔杀了弗朗索瓦,否则我们无法面对那个疯子。”
他的语气和以往的每一次毫无差别,铁灰色的发丝上闪烁着冷漠的光泽。
这个熟悉的尤里乌斯令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们并不想与他为敌。
“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坐在长桌末尾的一个老人站起来,他眼里燃烧着和年纪不符的野心之火,这把火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浑浊的眼睛都放出了炽热的光,“您将会是我们毋庸置疑的君主、带领波提亚走向辉煌的凯撒。”
“——陛下。”
他向尤里乌斯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颅。
尤里乌斯掀起了眼帘,深色的眼瞳里看不清情绪。
拉斐尔解开斗篷,随手往后一扔,被紧跟在他身后的费兰特接住,挎在臂弯里:“翡冷翠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
拉斐尔只是随口一问,自从港口被他给堵了,翡冷翠的船只就很难再过来,他不太担心叙拉古,尤里乌斯的能力还不至于解决不掉突发事件,所以得到费兰特照旧的回答后,拉斐尔很快将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自从弗朗索瓦被他捅了一刀、所有离开亚述的道路都被他斩断之后,加莱的军队就陷入了一种隐隐的混乱中,圣鸦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探听到了小皇帝的消息,那一刀捅得结结实实,弗朗索瓦先是昏迷了几天,之后就是断续的低烧。
拉斐尔和费兰特都没有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善心,趁他病要他命是永恒的真理,于是教皇国的军队不分昼夜频繁袭击加莱的营地和城市,让对方四处救火疲于奔命,连带着养伤的弗朗索瓦也得不到足够的休息。
更不用说拉斐尔还“大发善心”地将加莱王位易主的消息透露给了对方——并不是告知弗朗索瓦一个人,而是让人举着铁皮喇叭,大大方方地站在城墙下吼给了加莱的军队听。
于是加莱的军队一直在爆发小规模的骚动,被拦在了异国他乡,家乡的君主还换了一个,先不说能不能顺利回到加莱,就算回去了,显而易见又要面临另一场战争,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仗又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加莱士兵情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连斗志都被消磨掉了许多。
加莱的混乱显然让朝圣天盟也坐不住了,比起亚述处于长期的内战纷乱中,朝圣天盟的领袖们显然更抗拒让拥有合法王位继承权的拉斐尔掌控亚述,在最近的一场战役中,战场上出现了朝圣天盟成员的影子,这些人很好辨认,披挂着亚述的藤甲,比周围的人都要高一大截,健壮的肌肉隆起,裸露的蜜色皮肤上涂抹着用草汁、动物血液和矿石研磨而成的彩色图腾,他们作为加莱的盟友出现,每一个人都凶悍得像是不知疼痛的野兽。
正是因为他们的加入,教皇国的军队在教皇莅临后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尝到了败绩。
不过士兵们的沮丧并没有影响到年轻的教皇。
相反,在看见朝圣天盟的人出现后,拉斐尔露出了来到亚述后的第一个笑容,他仿若耳语般轻声喃喃:“终于来了。”
他可是等了太久了。
他从未忘记,亚曼拉的死也有朝圣天盟的一手,为了将这个过分谨慎的对手从老巢里引出来,他不得不耐心地和加莱一遍遍周旋、佯攻、迂回。
猎物全部出洞了,那就到了撒网屠杀的时候了。
拉斐尔很有耐心,他并没有被突然的喜悦冲昏头脑,毕竟他要的是所有对手全部死在这里,而不是草率地放跑一两个幸运儿。
“朝圣天盟的祭司们都来了吗?”拉斐尔在椅子上坐下,费兰特跪在他面前,给教皇小心地按摩双腿,当他的手触及冰冷的关节时,拉斐尔额角因为强行忍耐疼痛而暴起了青筋,下意识地拂开了费兰特的手。
费兰特皱眉,单手握住拉斐尔的手腕,拇指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的手腕内侧,在那片皮肤上滑动:“嘘嘘嘘,很快就好,忍一忍,我会尽量轻一点。”
拉斐尔咬着牙,蹙眉忍耐着一阵一阵的酸痛,等那种酸痛稍微消退一点了,才分出心去听费兰特的话。
这两天期末考,倒霉鸽又要卷生卷死了……